姬停在神界迟迟拖着不回来,平日里忸怩,挚友这两个字都说得出口,在梦里倒是能擅自亲别人的嘴了,真是可怕。沈芙心靠在床榻边,心间越不想去回忆姬停在梦中唇齿的温度,便越觉自己的嘴唇滚烫,这个梦实在过于真实,她几乎能在她唇间尝到甜的梅糖味

打住。沈芙心强行将自己的旖旎念头截断,不敢想如果这梦继续做下去她们俩会滚作一处干什么可怕的事。她心间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姬停怎么会在神像里,她身上那样多伤痕,是谁能伤她?

况且继姬停上次传信回来,又过了两日了。

沈芙心和衣起身,推开门往山外走去。她刚走了两步,便撞见从隔壁翻墙进来的邻居。

隔壁邻居堪称拖家带口飞升,一群人中除却景应愿与谢辞昭,鲜少有能安静待着的,故而她们消息甚至比她这个仙界土著要更灵通。然而今日翻墙来的竟然不是景应愿那个爱玩的二师姐,而是神色焦虑的结夏剑尊。

沈芙心有段日子未见结夏剑尊,听闻她是跟着景樱容去了瀛海修炼。不过结夏剑尊向来脾气好,也更沉得住气,沈芙心鲜少见她如此慌乱的模样,心间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迎上前去,一把扶住洛结夏,将她撑起来:“是瀛海那边出了事?”

“……不,芙心,你先别着急,”结夏剑尊紧紧攥住沈芙心撑住自己的手,眸色不安,“慎杀呢?”

沈芙心见她如此,还要找慎杀,心间那点预感顿时放大无数倍。她一把攥住结夏剑尊的手臂,将在院中寻觅慎杀的剑尊掰了回来,强迫她重新面向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

洛结夏挣扎了几下,沉默下来。

几息后,她错开沈芙心的目光,低声道:“……仙界流言四起,说神界死了人,死的是一位花神,还有个不知名姓的天兵你认得这样东西么?”

沈芙心应声看去,却见洛结夏手中捏着一只不知从哪买来的糖画。洛结夏顿了顿,道:“据说那些天兵在神界搜到这种糖画,似乎是从那同伙的天兵身上掉下来的,如今正欲要拿着糖画来仙界搜查,芙心,你”

糖画。

听见这两个字,她的记忆顿时被扯回那年太阴的神祭日。

想起那两枚被自己随手交换的糖画,沈芙心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若说方才还心存侥幸,如今她便彻底死了心,只是觉得这整件事都荒谬好笑。昔日这人分明是高高在上的,与上神都沾亲带故的尊贵身份,可她沦落在仙界一遭,就连几文钱一幅的人间糖画都当做宝贝带在身上……

这种东西,值得她藏着这样久么?焐在衣内,也不知会不会化。分明是不值钱的东西,何必,何必

姬停,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沈芙心松开禁锢她的手,走开几步,预备去后山找慎杀。奈何她没走多远,胸前郁结着的地方便骤然一痛,迫使她扶住一旁的桃花树。

当慎杀从后山听见响动赶来时,看见的便是满地溅开的血渍。

沈芙心站在树旁,唇边仍流着血。纵使如此,她脸上一丝多余的神情也没有,眼中也丝毫没有要流泪的意思。

见慎杀来了,沈芙心抬起头,拭去唇边血渍,轻描淡写道:“姬停死了。”

慎杀愣在原地,下意识道:“不可能。”

沈芙心脸色苍白,独自站在桃花树下,看起来极为镇定。听见慎杀的话,她仰头看了眼树上开得繁茂的花枝,随手折了一支下来端详。慎杀的视线转向洛结夏,洛结夏不忍看她,垂下头道:“如今还不知晓那天兵身份,只是花神又陨落一位,探听到的小道消息是如此……”

慎杀像是想起什么,打断她道:“那花神的名姓,是不是叫闻人懿?”

洛结夏一怔。

见洛结夏神色如此,慎杀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人在极哀极怒时反而发不出声音,慎杀后退几步,缓缓坐回廊下,心间忘却的最后那点东西也在得知闻人懿死讯的那一刻浮上心头

故友双死,这一次,竟然换作是闻人懿和吾真死在自己前面。

沈芙心见她怔怔睁着眼,缓缓有泪从眼角流出来。慎杀坐在那里,整个人收成一团,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流泪。她收回视线,心中竟然升出羡恨。

慎杀是为姬停故友,她有资格为她流泪,自己呢?自己不过百年间怆然一过客,在她们过于厚重的生命里好似一缕烟,一掸尘,一只今日生明日死的穿花蛱蝶……

自己对于姬停来说又算什么?

沈芙心在桃花树下闭上双眸。她胸间隐隐作痛,说不出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可恨仙胎也不过小小一颗心,沈芙心心中装了太多恨,好不容易有几分并非恨意的东西闯进来,她还没能弄明白这究竟是什么,给她这份感受的人却就这样轻飘飘地死了!

她有的东西从来不多,命运难有给她挑拣的份,故而她一直很珍惜。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将她身边所有东西都夺走?是她站得还不够高,力量还不够强么?如若自己能有与天道抗衡的力量,谁还能违逆自己的心意?

想到这里,她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恨意,也不知究竟是恨命运好,还是恨天道好,亦或是恨不听劝告不肯下来的姬停……都无所谓了。沈芙心咬紧牙关,将再度滚至喉间的血咽下去,就在此时,山外跑来一位梳太极髻的蓝衣少年,正是李剑台。

小少年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见她们个个神色可怖,脚步也迟疑着慢下来。她给沈芙心卖命,认定要跟着沈芙心,此时视线在她们几人脸上转了一圈,最终还是面向自己的沈师姐,小声道:“沈师姐……虹京仙子正在山外,她托我传话,说有话要跟你说。”

换了寻常时候,沈芙心定然不会去见她。但她如今听了这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唇角残余的血迹抹去,提剑径直下了山。

此时仙界已经不下雨了,只是雷声依旧在轰鸣。沈芙心走出仙山结界,便见一身月色衣衫,静静站在山门前的赵览萤。

她一如去日,清贵皎洁,周身却散发出一种让沈芙心厌恶的氛围。这种氛围先前还不曾有,沈芙心冷漠地注视她,等着赵览萤开口说话。

赵览萤垂眸站在那里,树影投在她月色衣裾上,她轻声道:“芙心,我要飞升了。”

沈芙心浅淡的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她似乎弯唇笑了一下,冷淡道:“恭喜你。想必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吧?”

赵览萤嘴唇微颤,她像是还想对沈芙心说些什么,但就在她再度说话的那瞬间,原本站在原地不动的沈芙心忽然现出手中水剑,一剑贯穿了她的胸膛!

没有血。

赵览萤垂下头,注视着沈芙心洞穿自己前胸的那柄水剑,继续道:“对不起。我先前……似乎做错了很多事。”

沈芙心抽出长剑,再度扎入赵览萤的脖颈。

“你如今对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青衣碧眸的少年紧紧握着剑柄,像看死人一样冷淡地看着她,唇边笑意消失,“你向我道歉?”

赵览萤道:“对不起。我有很多东西没有学会。”

沈芙心抽出长剑。赵览萤身上的伤痕骤然消失,她凝视着赵览萤的脸,忽然道:“为什么死的是她,不是你?”

听见这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赵览萤一贯冷静的神色终于有了波动。

她那双淡薄的眼眸微微睁大,指尖不受控制地发起抖,眸中流露出一丝与她极不相配的绝望。

沈芙心向来喜欢将东西摔烂摔碎了给人看,然而此时她却没有欣赏赵览萤绝望的心情。沈芙心上前一步,赵览萤不受控制地后退,直至她被逼退到抵着树干,沈芙心凝视着她的脸,方才道:“不是你道歉我就必须原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