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样说,可他方才发狠斩马时的模样你可也瞧见了,”另一位花神叹息道,“我们也就是在神界担个闲职,不上不下的,与他作对不起。”
闻人懿站在一旁静静听了一会,似乎是觉得没趣,兀自走回自己的水仙花殿里去慢慢收整东西了。诸花神见她始终气定神闲,倒也不怀疑是闻人懿做了什么,只将此事归结为戒凡音犯了癔症,盼着他下次别来花神殿发疯才好。
只是众位花神不知晓,戒凡音的癔症还远远没有犯完。
他领兵一路回了他偷来的战神殿,方才在花神殿好一顿翻找,愣是没见着他长明灯的半点影子。戒凡音站定在殿前,一时间又想起一个人,于是吩咐道:“将濯刃找来。”
得了他吩咐,手下天兵果然将正在值守的濯刃找来了。
一日不见,被收了兵器的濯刃似乎规矩许多,见了戒凡音先行礼,始终不将头抬起来。她不光兵器被夺,这个神将的职位也被撤下,降作最寻常的天兵。
但她职位被撤,神力却还在。戒凡音知晓濯刃往日做事尽善尽责,知晓神界诸神宫殿的一举一动,于是此时又想起这个人来。
他召她上前,开口便道:“往日你领兵值守时可曾察觉神界有何异常?”
濯刃垂首答话:“属下并未察觉到异常之处。只是近日神界氛围却变了,变得有些奇怪。”
戒凡音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他微微蹙起眉头,问道:“有何奇怪?”
“属下值守时觉得氛围阴森,”濯刃深深低下头,轻声道,“像是有鬼还魂。”
“鬼还魂?”
听见这样荒谬的回答,戒凡音无声地笑了。
这里是九天之上的神界,纵有冤死的鬼魂也超度不来此处,神界结界会让一切污秽的魂灵化作灰烬。而如若真有这样的冤魂,那来便来罢,冤魂之所以会成为冤魂,还不是因为生前与他斗输了?
他看着眼前的下属,敛起笑意,冷冷道:“一派胡言。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濯刃没有答话。戒凡音像是对这个下属彻底腻烦了,他挥手唤来两位天兵,轻描淡写道:“卸下她的战甲。天兵内已不需要这种人了,你们将她随意带去哪个上神的殿内,分配她去做洒扫仙使。”
他话音落下,周遭的天兵却迟迟不动。
戒凡音察觉到不对劲,蹙眉道:“我让你们卸下她的战甲!”
不光那两位天兵不动,剩余天兵亦不敢动。濯刃领兵做神将数千年,堪称兢兢业业,待手下的天兵也极好,若有难处,私下里去找她,她一定会想办法出手相助。这些天兵承蒙她多年照顾,上回卸了她的本命刀,如今又怎好卸她的战甲?
她们平日里跟着濯刃的时间最多,虽然惧怕戒凡音这等有权有势的上神,却更不愿狠心彻底将濯刃逐出去。
戒凡音不知晓什么是愤怒,但他觉得有火在体内烧作一团,驱使着他扬起手,用灵力将那两位天兵击倒在地!
众天兵大气也不敢出,只有濯刃在他动手的瞬间飞身上前,硬生生替她昔日的下属挡了一下。但那两个天兵修为不济,哪里敌得过戒凡音,瞬间便昏死了过去,眼看着是要不行了。
濯刃背上受伤,她见天兵中有人攥紧拳,似乎是想过来搀扶,便干脆利落地将身上穿了数千年的战甲卸下!
她自愿卸甲,将战甲放在两位天兵的尸身旁,深吸一口气:“我这就走。”
戒凡音再度唤了两位天兵上前押送她。安排好濯刃的去向后,他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天兵尸体,道:“出来两个人,将这二人拉去接天莲池。”
说罢,他径自回了身后的琉璃战神殿。
戒凡音越走速度越快,他紧紧阖上结界,飞身闪回殿内原先放着他烛火的神龛旁,伸手触动机关,使神龛后的那块暗格露了出来。戒凡音松了口气,他见里面吾真的神像还在,不由安下心来,想必偷烛火的人并不曾发现这暗格……
会不会是吾真复生了?
他当然不懂阵术,此时看神像内虬结的数条红线,每条线都搭得好好的,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也是,吾真怎会挣脱,怎能挣脱?
她的神魂锁在另一只神像内,万万年不得出,饱受幽禁之苦。吾真向来憧憬自由,如今却被硬塞在那样狭小的空间内,如若她的神魂还保持着清醒,那么想必滋味非常不好受。
听着殿外骤起的风雨声,戒凡音安下心来。
然而这是一个神界许多人都无法安眠的夜晚仙界亦然。
*
仙界,玄都花界。
沈芙心清醒没有多久,便再度躁动不安起来。仙界又开始下滂沱大雨,伴随着可怖的雷电,似乎是一种微妙的不祥之兆。她在榻上无法安眠,索性起身想出去走走。
她刚推开门,便见慎杀和李剑台一人一边,一个抱着刀,一个抱着铁,双双在她的门前打坐。
慎杀见她出来,露出了“我就知道”的神情:“你要去哪?”
李剑台紧随其后,诚恳发问:“这次打算杀多少仙?”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这都说得什么跟什么,沈芙心拉下脸,不太高兴,“没想着杀仙。”
然而她们都不信,起身表示要跟着她。沈芙心不想有人跟在自己后边,即便她们表示绝对一声不吭也不行。慎杀见她固执,便放宽一步,道:“那你去何处,去多久?如若你久不回来,我们得去找你。”
这话问得好。沈芙心丝毫没有想过要去哪散心,但就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她的本能快过思维,脱口而出道:“仙界以西,南柯连廊。”
李剑台对仙界更熟,此时纳闷道:“沈师姐,那不是你以前家住的地方吗?回去那干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沈芙心已经飞身而去,将她们远远甩在身后。
暴雨将空气浸得冷冰冰的,沈芙心给自己施了个避水诀,免得这些雨水打在自己身上。她其实也不知晓自己为何此时想去南柯连廊……或许是今日身体不适,她本能地想回去看看。
当然,不是看已经卖掉的故藤仙居,而是当年据称捡到她的那片河渠。
今夜的风极为萧瑟,透着寒意,可沈芙心却觉得体内滚烫,像是揣了个火团。痛楚自腹内蔓延开,弥散到四肢百骸,她克制着“今夜非得杀两个不长眼的”这种想法,匆匆落在南柯连廊最大的河渠旁。
她少年时偶尔也来此处。河渠里没有长寻常的那种莲花,而是长了一堆不知名的芦苇,长势非常好,沈芙心从未在别的地方见过这样高的芦苇。
年少时的她会坐在河渠边看芦苇随风摇晃,偶尔天真地冒出几个念头,譬如如若风此时停,娘亲便是故意扔掉我的。如若风不停,娘亲此时正在思念我。
恰时风停了,沈芙心便十分气恼,随手削去一大片芦苇,心道这根本不作数。
如今的沈芙心长大了,她已不会再冒这种傻气。但再见到这些芦苇,她心间升出一股莫名的焦灼,今夜的她忽然非常想干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