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想了想, 在纸上写了几笔

“她是空心的。很特殊。”

……莲子有心则苦,无心则甜。

骤然想起这句话,姬停的头皮都几乎炸开,她看着她高兴地翻阅词典,那股毛骨悚然感瞬间迫近她的四肢百骸。片刻之后,莲花蓦然抬起头,指尖划过她精心挑好的那个名字。

“芙,心。”

“沈,芙,心。”

被隔离在记忆之外的姬停几乎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近乎绝望地看着莲花张合的嘴唇……她给她这颗被寄予厚望的莲子起名芙心。

怎么会想不到呢?分明答案已经近在咫尺,就在她触手可得的地方。所谓芙心正是芙蕖剖出的那颗心,是莲花唯一剩下的那颗莲子,被她那双湿漉漉的手慎重地捧起来

那是莲花唯一的软肋。

姬停将名叫芙心的空心莲子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捧在手心上。莲花趴在岸边,用空出来的手紧紧攥住姬停的脚腕,恳求她道:“带她走……把我的莲子带走。”

记忆中的自己在面具下蹙起眉。她从始至终想带走的是莲花,莲花是她生出反叛之心的本源。如若带走了莲子,定然会吸引神界的注意力,那么救出莲花定然是难上加难。

莲花见她不动,猛然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不甘:“带她走!我求你,把她带走!”

锁链在水下发出可怖的震动声,姬停站在记忆之外,看着身着银铠的自己迟疑了很久,终于蹲下身,郑重道:“好。我将她带走。”

久远的回忆如同泡泡般炸裂开,在姬停耳畔发出一连串的闷响。

关于莲花的记忆消退,再恍神,姬停已然回到了战神殿,怀中正抱着一只小小的,安静的,不哭不闹的襁褓。

姬停认得这用来包襁褓的布,是自己从人界带上来的,原是数万年前自己娘亲交予她的行囊之一。姬停是个恋旧的人,将布料保存得非常洁净完好,当年这布曾包裹过尚是婴孩的自己,如今又来包裹同样重要的莲花的孩子。

借着透过琉璃殿的细碎月光,姬停摸了摸这颗圆滚滚的,约莫婴儿拳头大的莲子,取来针线,在襁褓的边缘认真刺上三个字

沈芙心。

你看,你有名字,是有娘亲疼爱的孩子。有很多人想要将你留在这里,可是我们都想你活下去,带着你娘亲的期望活下去,长成一朵与神界毫不相关的花,再也不要回来。

姬停扯断丝线,天边亮出一丝鱼肚白,她将襁褓放入贴身芥子袋,静静等待着神界的警钟敲响。

“铛”

她从冰冷的琉璃殿中站起身。

“铛”

她推开殿门,望向已然集结而来,等候发令的天兵。

“铛”

名为吾真的战神攥紧右手被针线刺破的指腹,直奔濯刃值守的北天门!

濯刃值守在此,大多数天兵都去搜查莲池底部了,因而为她留得了一刻时机。她飞速坠向仙界,威风凛凛的战神一头扎在满池破败的淤泥里。这里是仙界以西的某处偏僻莲花池,数万年来都是这个模样,已经开不出花,却一直也没人来管这些泥。

她本想将襁褓直接浸进池底藏起来,却发现襁褓中的莲子竟然能够汲取周遭的灵气,它身上的灵气味道太重,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莲子需要生长的温床。

起码要保证它待在此处万年不腐朽,也不能破土而生,长成莲花被发现。最好她能不化形成莲花,而是汲取够足够的灵力,幻化出人形变成婴儿,彻底断绝被神界找到的可能性

已经没有时间再踌躇了。

满身泥泞的战神静默一瞬,随即用左手高高举起她的长剑,斩断了自己的手臂!

莲花将莲子诞至这个世界上,而姬停用自己的血肉养育她。

失去这条真身手臂,姬停等同于失去了自己三成修为。她将莲子与自己的手臂紧紧捆在一处,莲子顿时不再汲取外界的灵气,而是转而紧紧挨着姬停温热的手臂,努力蚕食她切割下来的真身内残余的灵力。

这些专属于她的灵力够在阴暗的渠底滋养她数万年,等她蚕食完了,就能跳过莲花的步骤直接化人形了。

而姬停的手臂当然能再度长出来,可是空缺的那部分修为无法弥补。

她退开两步,直到莲子彻底沉入泥沼之中,不再冒泡泡,姬停方才强行给自己弄了条新的手臂出来,转身回了神界。

*

姬停这个梦做得很长。

她一直睡在廊下,时不时蹙起眉,或是挣扎着想动弹,一幅被梦境魇住的模样。

整整七日她都陷在梦里,沈芙心本想过去弄醒她,但慎杀制住了她的动作,说是姬停兴许能借着这个机会想起来点什么,她死不了,而死不了的事就不必去管。沈芙心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便摘了片大芭蕉叶给姬停遮住廊下淅淅沥沥不断的雨,一转身又锻刀去了。

于是等到姬停醒来时,便发现催人命的铁锤声终于停了,那三个人正在院子里举着一把重刀翻来覆去地看。

她混混沌沌地爬起身,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先摸自己的右手臂

还好,右手还在。

与梦境中缺陷的右臂一同回来的还有她的修为。姬停感知了一番,如今自己离当年的全盛时期也就差了那么一成功力,虽犹不全,但比自己刚醒来时的状况要好上太多了。她扶着头爬起来,刚想从长椅上下来,便发现身前站着个人。

姬停茫然抬眸去看,却发觉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是沈芙心。

……沈芙心。

她眼前蓦然浮现那颗圆滚滚的青色莲子,还有自己精心包好,甚至包成荷叶形状的小襁褓。姬停笑不出来了,她眼睁睁看着这位故人之女弯下腰凑近自己,那双浅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来,随即沈芙心伸出手,将手贴在姬停冰冷的额头上。

她头一次睡了这么久,沈芙心还是有些微妙的不放心,贴着姬停的额头道:“你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