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柿子如此突兀地摆放在那里，正面光洁，背面还沾着温热的血迹。

李剑台拾起它，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猛然回身，想沿着天阶往下狂奔，她想回去！可就在此时，那些原本静静等待着她攀登的天阶尽数消失，她眼前金光一现，整个人已经跌倒在了仙界的入口

这便是李剑台全部的，所有的故事。

*

沈芙心沉默下来。

在李剑台故事的末尾时，她心中冥冥已经猜到了真相。那个答案实在太残酷，或许比李剑台所铸出来的神剑还要更伤人。

千万年难得一遇的神剑当然能杀死人，可是真相会杀死的是这个人一路狼狈苦求，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那点希望。

沈芙心静了一瞬，将心硬了起来，在李剑台希冀的目光中硬邦邦吐出几个字：“你就从未想过，你的师尊和师姐已经死了吗？”

李剑台迷茫地睁着眼睛。她的站姿很奇怪，永远都是仿佛要往前倾，正在寻找什么东西的姿势，此时听了沈芙心的话，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崩溃，只是茫然道：“可是，我还没有找完我所有知道的地方。”

犟种，死脑筋。沈芙心揣着手不说话，因为她发觉自己也是这种人，骂李剑台约等于骂自己。

“你师尊师姐将剑给你，定然是有用处的，”姬停温声道，“你将剑随身带着吗？”

李剑台点头。她解下一直背着的包袱，这种包袱放在如今人人使用芥子袋的仙界，未免有些太旧，也太可笑了。但李剑台不觉得有哪里好笑，她认真地取出那柄自铸成后就从未出鞘过的剑，捧在手上：“我一直带着的。”

姬停伸出手，接过这柄剑，诧异地咦了一声。

她指着剑柄对沈芙心和李剑台道：“这柄剑上的虎睛石很特别，镶嵌得浑然天成。”

剑柄在光下转动，镶嵌在上面的虎睛石也跟着转动，石头上的线仿佛会盯着人看一样，划出奇异的流光溢彩。

这的确是一把很好的剑。姬停取出从墓里拿出来的，神界曾经赠给自己的神剑，惊异地发觉李剑台的剑似乎要比神界亲铸的还要更好，好到仿佛可以砍开世间一切阻碍它的东西。

她无需将整柄剑出鞘，只是脱鞘一半，便下了定论：“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的剑。”

她将剑郑重地交还给李剑台：“好好收着。”

李剑台重新将剑收好，方才抬头期盼地盯着沈芙心：“沈师姐，我说完了，那我可以跟你走吗？”

沈芙心随口道：“我带你走，你会给我卖命么？”

“会的，”李剑台轻声道，“我只会铸剑。除了这个，也只剩下一条命可以卖给别人了……如若沈师姐有求，哪怕赴汤蹈火，搭上性命，我必然会应。”

沈芙心不信。这小孩死犟，身上还担着找人的心愿，会真给自己卖命才怪。但她手中的那柄剑是好剑，说不定到了神界，也能派上点用场。

于是沈芙心点点头：“你跟我回我住的地方吧。”

李剑台看着呆呆笨笨，实际心里门儿清。她听见沈芙心这句话，没急着高兴，而是转过身认真对姬停再度强调了一遍：“我发誓，我真的对沈师姐绝无私情。”

姬停乐了，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沈芙心一把将李剑台薅了过去，冷漠道：“是啊，她对我也绝无私情，大家都是挚友，回去了别见外。”

第87章 莲花曾经求过自己一件事。

等她们回到玄都花界时, 慎杀正等在山巅小院中的桃花树下，静静用掉下的桃木枝削一把小刀。

沈芙心见她神色专注，忽然想起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慎杀，你先前用的是刀还是剑？”

“用重刀, ”慎杀见是她们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个缩头缩脑, 鹌鹑似的少年, 便放下刻到一半的木头道，“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先前惯用的刀早就没了，我过些天还得去购置一把。”

沈芙心觉得她不用购置，自己带回来了一个现成打铁的，刚好派上用场，还能让李剑台感受一下玄都花界的人心险恶

遇见她沈芙心，算李剑台时运不济。

李剑台听过慎杀的话后倒是很上道, 都无需沈芙心主动开口, 立刻很有眼色地将身上背了一路的包袱给卸下来，开始找当年锻刀剑用的工具。

她变戏法般从包袱里抽出一把通体玄色的精铁大锤，又掏出一块磨刀石并同砧子, 工工整整地摆好在院子的角落。

卸下这些东西后, 李剑台堪称硕大的行囊顿时空了下来。姬停瞥了眼包袱里边剩的东西, 也就只有两件素色的旧衣，还有些零零碎碎的灵石而已，简直寒酸得可怜。

沈芙心打量着这些东西, 道：“烧铁锻铁的炉灶还好说, 只是眼下没有用于铸剑的铁料，我下山一趟, 买些精铁再上来。”

姬停眉心一跳，精准地捉住了她话里的前半句：“炉灶好说？你打算拿什么来给她烧火？”

“燕丹上神的丹鼎啊，”沈芙心理所当然道，“反正都是烧火，炼丹跟打铁想来没什么区别。”

这区别大了去了。姬停顿时有些同情燕丹，神色顿时沉重起来。沈芙心睨她一眼，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威胁道：“你有意见？”

姬停退开两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燕丹本人都没说话，我怎么敢对小芙有意见。”

李剑台见沈师姐真将鼎给取了出来，一时两眼发直，将一双手在衣裳上揩了又揩才敢去摸古朴的鼎身，小心翼翼道：“沈师姐不必去买铁，我带了有的。”

说罢，她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精铁，玄中带金，看着就不似池中凡物。慎杀凑上前去，接过李剑台手中的精铁，咦了一声：“真好的铁。这得有百斤了吧？”

沈芙心的关注点显然与慎杀不同：“你揣着一块一百斤的铁每日走来走去？”

李剑台茫然应道：“……是啊。我师尊师姐她们都是贴身带铁，据她们说，她们往先兴致来了，就走到哪打到哪。”

……沈芙心不懂她们剑修，如今更不能懂铁匠，于是撒手让李剑台与慎杀凑一块研究图纸去了。

慎杀要的刀极重极长，样子倒是朴实无华。她看起来威武不拘小节，竟然还挺会画图的至少比插手捣乱瞎涂乱画的姬停来得好。

沈芙心是第一次看姬停画画。姬停美其名曰帮助慎杀记起当年她用的刀，在白纸上画下一堆长条形的鬼画符，简单的图样在白日里散发着森森阴气，看着姬停笔下大作，所有人都沉默了。

沈芙心道：“这纸在你手上简直死不瞑目。”

慎杀补刀：“愿这支笔来生投个好人家。”

姬停沉默一瞬，乖乖把纸和笔放下，控诉她们道：“人的手指头都有长短之分，我不会画画并不妨碍我是个英明神武的仙子，你们应当包容我为数不多的短板。”

“那是自然，”沈芙心温声道，“毕竟我们是最好的挚友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