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心被她这个举动惹得不知说些什么好，无言地灼灼盯着她，满脸都写着“你疯了吗”。

姬停倒觉得很无所谓，数万年里她没少受伤挨打，更何况连死都死过一回了。什么身份里子面子都是假的，只有眼前的人才是真的。她知道沈芙心在青帝灵山时常被赵览萤责罚，往先自己不在，但如若今日沈芙心被这群天兵动了一根手指头都算自己的过错。那些天兵不动手，她便扭头向濯刃：“怎么不动？”

濯刃凝视着这张陌生的脸，视线滑落到她肩上搭着的那件衣衫上。她本也只是做做样子，想着喝退她们拖延时间便罢了，更不可能对眼前这个与吾真有几分相似的人动手，于是痛快地将长刀收回，颔首道：“既然是燕丹上神的学生，我便饶过你们这一回。”

她垂眸看了一眼已回归原色的莲花，将它托着给众天兵示意一圈，最后深深凝视了一眼站在原处的沈芙心与姬停，旋身毫不犹豫地离开：“我们走。”

第85章 找人，又是找人。

顷刻间, 雷云翻卷，濯刃轻喝一声翻身上马，率领她身后一众天兵再度疾奔而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在铁蹄的惊响声中, 沈芙心缓缓低头, 查看无名指腹上那点几乎看不见的小伤口。方才濯刃是用灵力汇集成小细针扎了她们的指尖, 沈芙心看得真切, 自己的血滴落在莲花碎片上后便骤然变了颜色，她还没瞎，认得清浅粉和血红的区别。

可那个神将用手掩盖了一瞬莲花后，莲花便重新变回了原先的颜色，甚至不允许她上前查探……沈芙心从中琢磨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她仰头望着那群天兵离开的方向，忽然道：“我要去神界。”

姬停本来在想这个濯刃究竟在何处见过，总感觉有些面熟, 而此时听了沈芙心的话, 她踌躇一瞬，竟然垂下头不忍抬眸看她，只从喉咙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权当是答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她再迟钝也该知晓, 沈芙心定然跟莲花有脱不开的干系了。即便接天莲池里锁着的那位不是沈芙心她娘，也一定是她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

其实这整件事早有征兆。姬停垂着眸，不知究竟该如何面对沈芙心。莲花之所以会出现在神界, 正是因为她们当年所谓的救世之功, 可是她们渡了那么多人，却没能给自己渡来个善终, 姬停觉得自己理应有愧。

沈芙心见姬停含含糊糊，因为知晓她平日里的德行，所以生怕她反悔，便逼着她道：“你把‘我答应你’这四个字完完整整地说给我听。”

姬停含混道：“我就在这里，又不会跑……”

下一瞬，她被沈芙心握住双肩抵在树上，哐一声震下来满树雨水连同叶子，劈头盖脸砸了她们一身。

沈芙心凑近姬停，审视她心虚的双眸：“说给我听。”

姬停喉间滚动，将脸扭过一边去，轻声道：“好了，我说，我答应你。”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将双手撤开，若无其事地走出这片沼林。姬停在她身侧跟着，迟疑道：“小芙打算上哪去？”

沈芙心目不斜视：“真挚友从来不问对方的行踪。”

……姬停彻底闭上了嘴，跟着沈芙心往沼林之外的仙界行去。

*

天兵下界，人心惶惶。

只是在短短一段时日内，仙界便仿佛一锅由冷变烫烧沸了的水，彻底躁动不安起来。沈芙心御风去了上回去过的仙市，想着慎杀独自在山内，该带些酒水回去，顺便买些东西给她们三人一齐做践行宴。

她刚踏入此地，便察觉到这处仙界最大的仙市要比往常萧条许多。

行人少了，街边兜售法器或灵草摆件的仙商也少了，虽然乍一看还是热闹，但却远不及她们上次三人来时的境况。沈芙心许久未出过玄都花界，此时也有心探听外边的消息，便与姬停边走边慢慢挑摊子上零零碎碎的东西。

她蹲下身买了几坛子酒，也不收入芥子袋中，自己提了两瓶，又交予姬停提了两瓶。摊主一直在与隔壁摊主闲聊，此时接过沈芙心的灵石，又扭过头去与隔壁的道：“你今日见着那小鬼了没？”

隔壁的摇头，随口道：“没看见，她还欠我二百灵石没还呢，说是后边挖灵草抵给我，现在连人影都不见了。”

“她看着倒不像是个骗人的，”卖酒的仙人收起灵石，似乎挺可惜地叹了口气，“看着也不像很缺钱。不过如今仙界是多事之秋，她还每日这样到处给人卖命，迟早有一日要卖出问题。”

别人的事情，沈芙心听了就罢，只是心中觉得这两位摊主口中所说的那个小鬼定然很缺钱，又跟人借钱又卖命的，肯定是个兜比脸干净的人。她站起身要走，便听身后稳稳坐着的摊主霍然站起身，指着某个方向道：“你瞧，那不是那小孩儿么？”

沈芙心看热闹，侧眸瞥了一眼，却偶然发现这人自己竟然认识

姬停站在沈芙心身旁，也诧异道：“李剑台？”

那正在仙市中奔逃的人的确是李剑台。

她还穿着那身旧了的蓝衫，脚上也还是那双半新不旧的黑色靴子，正堪称狼狈地借着遍布仙市的摊位逃跑。她如若御空飞起来，定然会被身后追她的人给当场用飞剑给戳个对穿。

沈芙心从未如此认真地打量过这个少年，她此时此刻才发觉李剑台身上从未换过的蓝色衣衫似乎是某个宗门的门生服制……她暗自腹诽道，反正不是青帝灵山的。如若伏剑仙学有宗门校服，赵览萤一定会让所有人跟她一样穿得好似披麻戴孝，压根没有除却白色之外的选项。

李剑台飞升上来时，应当年岁很小。她的容貌定格在了十六七岁时的模样，当时在青帝灵山时，羸弱得像是猫崽子一样的李剑台便不受众小仙待见。沈芙心即便拔剑不出，也有一把子手段和力气，足够让胆敢当面藐视她的人喝上一壶，但李剑台不一样。

沈芙心想起自己苏醒时，这小孩在外面使劲拍门的那瞬间。李剑台当时口中大喊着沈师姐沈师姐，很蠢很笨，像是真的怕她死了。

她看着李剑台的身影掠远，本不想管她，转身离开时，余光却瞥见自李剑台身后疾射而去的一柄飞箭！

那簇长箭的箭镞燃着蓝色火光，像一枚流星一样朝着李剑台的仙魄射去。沈芙心停住脚步，想也不想地将手中提着的那罐子酒朝着箭飞来的轨迹一摔

她如今能够十分自如地使用灵力，那罐酒如同铁盾，在长箭即将刺向李剑台的前一瞬被酒罐阻挡，在扎穿罐身的瞬间炸出漫天如烟花般的酒浆与灵力，尽数洒在那名蓝衣少年的后背上！

仙市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李剑台摸了把自己濡湿的，正散发幽幽酒香的后背，茫然地拧过头去。

站在酒摊前的青衣仙人眉眼清隽，气质脱尘，但比起容貌，更让人挪不开眼睛的是她周身的气势，仿佛有一种，一种……

不顺我意就弄死你的感觉？

李剑台喃喃道：“是沈师姐。”

她也不顾那些追杀她的仙人了，扭头便朝沈芙心的方向跑去，边跑边道：“沈师姐，等等我！”

沈芙心没想招惹她，自己跟这小孩也没什么情分。只是自己当时落魄时，众学生中只有李剑台还傻了吧唧地愿意凑过来喊她声师姐，贴钱买份药包给她。故而沈芙心今日见对方有难，便顺手帮了一把，权当是彻底还清了而已。

李剑台气喘吁吁，显然成仙了体能还跟不上，伸手随手薅住眼前人的衣摆：“等、等等我……”

姬停将自己的衣摆从她手里扯出来，转头望向沈芙心。

沈芙心见她如此执着，想起李剑台往昔莫名其妙对自己的善意，一时间觉得困惑，也不急着走了，站住脚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到底想做什么？李剑台一下子抿起唇，又开始支支吾吾：“沈师姐，我、我没什么想的啊。”

沈芙心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没事少来烦我。”

“等一下！”李剑台着急起来，她看起来笨，可却又聪明地将求助的视线挪向了一旁站着看戏的姬停，壮着胆子再度握住姬停的衣摆，慌乱道，“我可以给沈师姐卖命，只要师姐能让我跟着你就可以了，我不用吃饭也不用工钱也不要房子住，我想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