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请起。”
供桌上青烟袅袅冲天,宁宜真搁下手中朱砂笔,虚扶起少年,至此礼成。
按照本朝旧例,此时按说应该有一段耳提面命,或是诸如修身平天下之类的训诫,偏偏这位帝师身子不好,仪式上只是多站了一会就拿袖子掩着脸闷咳了好几声。观礼的官员见状都伸长了脖子十分担忧,聂飞云见状便出来打圆场:“恭喜太子殿下拜师,如今礼成,各位不如移步前厅吃一杯酒?”
“多谢小将军相留,只是奴婢须得先回宫复命了。”萧玄雍身边内侍笑吟吟道,“也容奴婢多嘴一句,太子殿下莫要误了回宫的时辰。”
“自然,多谢公公提点。”刚刚拜师的萧珣难掩兴奋,一张脸红扑扑的,“孤第一次造访先生府上,十分想瞻仰朝中几位大人曾提及的藏书阁,还想向先生请教这一月的课业……而后一定赶回,必不会忘了时间的。”
宁宜真闻不惯仪式上的柱香,正有些晕沉难受,让徐全领着萧珣及东宫侍卫去了藏书阁,自己和聂飞云几人一同带云章阁诸官去吃酒迎送。徐全将萧珣送到,提点了藏书阁规矩便走。
然而萧珣恭恭敬敬送走了老仆,转头却对侍卫道:“在这里等着。”
如今他早已有忠心侍卫,对方当即垂首应诺:“是。”
苍阑山十年,让他所学的、所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不入流的手段。萧珣轻车熟路,循着来路摸回小厅,动作悄无声息,边走边回忆入府时众人的闲谈,试图找到宁宜真的书房。
他还是不信,这个人对自己竟没有半点别的用心。
然而就在此时,对面拐角处传来脚步声,按说这时间众人应当都在花厅吃酒,萧珣一时间避无可避,转头便无声闪入旁边一间房,躲到了竹丝屏风后。
等他站定了才发觉异样,这间房内素淡雅致,有一股好闻幽香,陈设透着古意,似乎是什么人的卧房。
而下一刻,便有两人进了屋内,一个含笑声音响起:“已经见过无数回了,还是觉得新鲜,这药竟还要定时喝。”
另一人没有说话,只是脚步声不同,萧珣却已经分辨出来,说话的那个是方才观礼人中一个叫季清辞的,与宁宜真颇有私交;另一个则就是宁宜真。他心脏一阵急跳,透过屏风上的竹丝细细看去,只见美人已经坐到榻边,显然精力不济,季清辞则端着药碗,吹凉了才端给他,十分尽心地服侍他喝了。
而后他似乎是闲聊一般,对榻上的美人开口:“没问题么?打发太子殿下去藏书阁里。”
宁宜真端起药,先慢慢喝了半碗,才回答他的话:“是殿下自己想去。”
“殿下刚拜了师,明显更想与你相处,只是为人懂事,不想叫你为难罢了。”那个叫季清辞的笑道,而后顿了顿,压低了一点声音,“宜真……这段时间不曾问过你。你是真心想教养他?”
萧珣耳聪目明,这点音量也听得清清楚楚,闻言心口重重一跳,没想到立刻就能知道自己夜不能寐也想探知的问题。一时之间,他屏住呼吸,一颗心高高吊起,说不清心中是期待还是如临大敌,竖起耳朵听着接下来的话。
而后他听见宁宜真清清楚楚道:“是,我想养他。”
“不是看他可怜。他身上有我看中的地方。”
“……!”
一时间萧珣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仿佛心口被酸软锤击,又灌入甜汤,刹那间又酸又甜,忍不住紧紧抠着屏风上的木头,狂喜之后几乎有种不敢置信。比起相信对方的话,他甚至更想相信这是引君入瓮的一出戏码,是对方知道他在此偷听,故而演给他看的。
然而即便有这样的清醒警惕,他依然感到心中热流充盈,仿佛那只曾经拂过他衣袖、碰触过他手指的手正按在心口,一下一下温柔拨弄。心乱如麻间,他只能死死咬牙,在心中告诫自己:“继续……继续看下去,不能高兴得太早。不能轻信。”
“是么?他有什么地方?”季清辞沉默片刻,声音似乎很感兴趣,又不经意一般道,“还是说其实与陛下有关?”
“别乱猜。”
宁宜真显然是累了,连他的话都懒得答,慢慢把药喝完了,一时房中极为安静。而后是碗轻轻搁在桌上发出的声音。
随后萧珣听见他道:“我睡一会。”
这是什么药,喝完了还要睡觉的……他身体到底是多差……
听着宁宜真被季清辞扶着上了床,细细索索一阵衣被声,萧珣脑中飞快转过许多思绪,身体却始终十分警醒,收敛呼吸一动不动。他的半副心神还在回味宁宜真方才那两句话,另外半副则勉强放在现在处境上,思忖着何时能够脱身。
然而很快,他透过屏风的竹丝缝隙,目睹了极为荒谬的一幕。
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床上的美人呼吸变得绵长,已是睡熟了。
那个叫季清辞的人坐在床边,却慢慢俯下身去,一手捧起宁宜真的长发,将一个吻印在了他的唇角。
第154章 4狼伺 “你们都对他做过什么?!”“先生,你等着我。”
看到那个画面,萧珣其实并未立刻反应过来。
他自从有记忆起就与山野走兽相伴生活,十年间磋磨积攒一腔怨恨,催生出的也都是扮惨伪装的心计,不曾通晓任何男女人事。
因而看到这一幕,他只觉得本能不对劲,心中生出细细密密的疑惑,与此同时又感到莫名的憋闷难安,忍不住皱着眉,扒在屏风上细细观察。
难不成是在喂药?
然而很快,他看到季清辞碰了碰床上人的唇角,抬起脸来,而后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克制不住,又一次低下头去。
这一次可以说是实在的亲吻,他压着宁宜真的唇小心翼翼地辗转,甚至将一手插入美人脑后的长发,将他从枕上托起。
寂静的房内只能听到一道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和一点揉碾吮吸唇瓣的声音,偏偏被吻的人完全无知无觉,只能任人轻薄,宽大衣袖中苍白的手指一动不动落在床沿,很快被身上的人边吻边摸索着攥住。
若说刚才还有误看的可能,此时这样越界的亲昵一看便知是在做什么,萧珣终于明白过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一时间心中大怒。
这个人明明是自己的先生……别人凭什么这么对待他?!
上冲的怒火灼烧理智,萧珣死死抠着屏风,用力到十指发白,一双黑眼睛透过缝隙死死盯着远处的一幕,拼命抑制想冲出去把那个人狠狠掀翻的冲动。那头的轻薄竟然还在继续,季清辞一吻下去就控制不住,将美人单薄的身体紧紧拢在怀中,放过了已经被蹂躏到泛红的嘴唇,又极尽眷恋地轻啄他的唇角和脸颊,喘息着不住呢喃:“九思、九思……你能不能看看我?”
又是这个名字……
上一个这样叫他的人,是自己的父皇。
萧珣一双狼瞳竖起,力气大到几乎令屏风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此前那些似明未明的情绪也全都被一把火烧掉了遮蔽,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而洞明,一一在脑海中展开。
到底为什么看着那个人的面孔,他会坐立不安,浑身难受,又无法移开视线;为什么被他碰触、目睹他的肌肤,他会心头一阵酥麻滚热,有种做贼一般的感受。
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是酸的、热的、苦的,想把那个人从宁宜真身上撕开,换成自己去亲近他柔软的肌肤,拉着他的手,像山林里的走兽一般紧贴着啃咬交缠…
这个人,他们都想要他。
而他明明已经那么明确地拒绝了所有人……他明明亲口回绝了父皇,亲口和季清辞说了想要教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