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宁宜真终于醒来，头一阵昏昏沉沉，视线用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才得以聚焦。

两人似乎坠落进了某个巨型存在的底部，上方是幽深的黑暗，周围则一眼望不到头。地面上堆满无数难以辨认的物体残骸和焦炭，空气中隐约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充分燃烧过。

除了头有点晕，身体上并没有什么痛感，似乎并没有受到坠落伤害。宁宜真坐起身，第一反应是寻找流烬的位置，很快看到男人正背对自己坐在不远处，絮絮叨叨和直播间说话。

“这里信号不好。”流烬道，他的状态似乎已经恢复，声音已经不再虚弱，正富有耐心地和看不见的观众们解释，“我再讲一次刚才发生的事塔里有好多个‘他’，也有好多个‘我’，塔用‘他’来骗‘我’。”

“‘他’太可爱了，所以把每个‘我’都骗到了。”男人的语气听起来仿佛是在说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当然连我也是。”

“我的记忆不太完整，之前还以为是受了伤，现在才发现原来因为我不是人。他是塔做出来的，理论上也不是人……所以，这大概是一个无人直播间。”

宁宜真：“…………”

满心的不安和担忧全都被他的冷笑话噎在了喉咙里，他想了想，没有出声呼唤流烬，只是安静听着男人在远处说话。

“之前的‘我’把生命能量都给了塔，被当成燃料烧掉了，之前的‘他’也在刚才被我烧了……也算是个好结局，不是吗？毕竟烧成灰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惊呆了……哭死】

【塔居然会做这种事情，把大佬和他男朋友当成耗材，好恶心】

“那些‘我’和‘他’已经幸福地死在一起了，我们的结局还不知道会怎样。”流烬声音里带着笑意，“不过大概马上就会知道了。”

他语气明明很轻松，却让人听得心中生出无尽的怅然，宁宜真心口一酸，缓慢眨去眼里的一点水意，继续听着他直播。

男人还在像模像样地和观众聊天，仿佛真的能听到虚空中的回复，一句句有来有回：“接下来的计划吗？看看塔核心有什么，看看塔到底是什么……然后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当前剧情修正进度为65％。」

「宁宜真，你该和‘燃料2209号’一起出发了。」

脑中传来系统的声音，催促着人偶和燃料走向既定的剧本。失去相当多生命能量的男人已经感知不到超出世界线的声音，宁宜真并不回答它，而是拍了拍衣服站起身，轻声喊出他的名字：“流烬。”

“嗯？”

男人闻言回过头，露出笑容，几乎眨眼之间就跑到他面前，像曾经的无数次那样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宁宜真闭上眼睛回抱住他，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这时才回答系统的话：「他确实是塔的‘燃料’，但他就是我的流烬。你最好也这样叫他。」

……

两人感应着塔核心的方向，在燃烧的残骸里前行，寻找着可以落足的地方。空气中满是细小的烟尘和焦灰，男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拍打整理一下，宁宜真身上却始终干干净净，露出来的皮肤雪白，衣袍也一尘不染，像个虚假又突兀的人偶。

直播信号断断续续，飞入的能量本就杯水车薪，这下更是几乎感受不到。两人十指相扣走在路上，宁宜真提起他的手，去看他的手表。

男人修长的手指与他相扣，乖乖任他拉着翻看，往下是腕骨形状好看的手腕，腕上扣着那只自己在第一个副本里送给他的手表。表盘上的小章鱼图案原本冷漠地一动不动，现在已经可以在表盘上游来游去，软嫩的小触手不断摆动，睁着大眼睛和宁宜真对视，欢快地吐出一个一个的爱心。

少年抓着自己的手，在极近的距离和小章鱼一动不动对视，流烬看着这幅画面，心情大好，忍不住低头亲亲他的脸颊：“你真可爱。”

男人的衣服已经被烧得有几处残破，俯身时领口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那是一根项链，银色的枝叶和藤蔓缠绕着一颗黑色的水晶，半透明的晶体里有能量在隐隐流动，造型诡谲又美丽。

那正是宁宜真在飞龙之城副本中耗费所有能量制作出的道具，也是他被塔判为消极游戏的直接原因。他一时忘了反抗男人的吻，伸手摸了摸那条项链：“……你一直戴着？”

那是让两人感情突飞猛进的副本，也是日常被破坏前最后一段甜蜜轻盈的时光。流烬摸了摸项链，满足又得意：“怎么忍得住不戴？说到这个，当初领取的时候我好像没有听到道具介绍。”

“因为是……”宁宜真忽然避过头去不看他，耳尖肉眼可见地变红，含糊道，“……就是，给你戴的。”

“莫非……是礼物？”流烬眼睛都亮了，扑过来从后面抱住他，“是礼物对不对？那我之后我也要给宝贝回礼……”

【信号好差，听不太清楚】

【呜呜他们为什么还笑得出来……我好担心……】

塔核心昏暗的废墟里，他像连体婴一样缠着宁宜真，一边喋喋不休地诉说爱意，一边半抱半推着他往前走。少年红着耳朵别扭挣扎，终于在软磨硬泡中败下阵来，任他抱着自己往前走。流烬探头去亲他的脸颊，亲完了还要蹭蹭，像个大型动物一样粘人。

随着他的动作，那条项链还在一晃一晃，宁宜真的余光看着那条项链，黑色的眼睛里映出一闪而过的幽深光泽。

……

越往前走空气越发灼热，黑暗的上方也出现了变化，开始有什么东西下落。

随着接近那片坠落区，两人发现，那些下落物竟然是各式各样的道具，五花八门层出不穷，由于已经使用过而变得黯淡。除了这些道具，还有一些焦黑尸体的残肢和碎片，显然来自于已经耗尽了生命能量的玩家。

越往前走，坠落越发密集，残骸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几乎遮住视线，只能看到最前方的隐隐黑光。两人都对即将看到的事物有了预感，谁也没有意外。

绕过又一堆燃烧物之后，他们终于看清楚了塔核心的景象。

那是一个极为巨大的焚化池，如同陵墓一般无边无际，向黑暗深处蔓延，里面灌满了成千上万吨泛着黑色光泽的炙热液体，将空气烤得微微扭曲，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池子周围的地面略微倾斜，无数坠落物向池中缓缓滑落，而后被黑色岩浆一样的物质吞没。

明明已经拥有多到难以想象的塔能量，焚烧池却依然贪婪险恶地张着大口，吞噬更多坠落物。黑色的燃料不断涌动，几乎给人以正在慢慢上涨的错觉。

【又有信号了！！】

【？？？这就是塔核心？？？】

【有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创造副本给我们看的就是这个东西吗】

“燃料……”

两人在安全的距离停住脚步，然而过于巨大的燃烧池依然像是扑面而来一般，具有极强的冲击力。宁宜真低声喃喃，看着池子里涌动的液体，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仿佛被攫住了心神。

在周围漆黑的环境下，只有人偶少年浑身干净一尘不染，脸色显出一种令人心惊的苍白。

「员工，只差最后一步了，请完成任务。」

如此震撼恐怖的场景下，人显得极为渺小。流烬完全不怕，松开少年的手，好奇地朝前迈了两步，打量池子里的燃料：“不知道一个‘我’在这里面大概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