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仙师步步紧逼，居高临下望着沈槐，当初意气风发的琼上仙尊如今像个被人遗弃小兽，缩成一团躬身在他脚边，仿佛自己拒绝了他，他转头就会拿起那折了的剑，了结自己。

沈槐静静的看着镜中的一切，一言不发，泪却不由得从眼下滑落，他的心揪在一块儿，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沈槐喘不上气来。

“可以。”

镜中的场景还未停止，沈槐却再也听不下去。

“快停下！快停！我不想知道了！”沈槐痛苦的嘶吼着，抬手拽上昆仑仙师的袖口，泪已经糊了满脸，胸口闷痛不止，只能大口的喘气着。

“琼上，我可以答应你，不过，这天道对谁都是公平的。”

第114章 恨裴知聿么？

沈槐跪在地上，血从唇珠滴下，他跪在昆仑仙师脚下，整个人缩成一团，形销骨立，羸弱又可怜。

“我答应。”

沈槐抬眼虔诚的望向昆仑仙师，布满烧痕的手指轻轻拽住昆仑仙师的袍角，泪从眼角滑下，那双灰败的美目中终于有了波动，“无论天道要如何，我都答应。”

“仙师，求你开恩。”

沈槐望着悬天镜中的一切，心上阵阵刺痛，他尝试着抬手抚摸镜中的沈槐，却一阵眩晕，栽倒在地。

昆仑仙师静静的站在一侧，事不关己的瞥了眼痛苦的的沈槐，目光直直落在天边的裂痕处，眉眼间意味不明。

镜中毁天灭地的场景还在翻涌，沈槐痴痴的笑起来，朝着昆仑仙师重重的行了礼。

昆仑仙师叹了口气，沈槐心意已决，他不愿多加劝阻，同时他在世少说万年之久，对天道的意思实在是捉摸不透，不若因着沈槐，看看天道到底能做到怎样无情的地步。

“琼上。”昆仑仙师唤道。

沈槐微微侧目，仔细聆听着昆仑仙师的话。

“天道无常，破局之后，可能亦是死局。”

沈槐将剑灵消散的扶光剑捡起，用袖口轻轻擦拭着，通体白玉的剑已经没了灵气，与通常玄铁无异。

沈槐咧嘴一笑，动作牵动伤口，他疼得轻嘶一声，“我心意已决，若是我还能回来，定会好好向仙师道谢。”

沈槐一身白衣已经被烧了大片，肩上披着红色长袍，坚定而决绝，昆仑仙师也不知道他想要去哪儿。

想必是云衔山吧，落叶归根，那年初真人在云衔山脚下，榆树旁捡来的孩子，最终也会选择死在云衔山。

昆仑仙师久久未动，直至沈槐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像是天边最后一点星火，被泯灭殆尽，凄美而痛苦。

昆仑有些想不通，想不通沈槐对裴知聿到底是什么态度，裴知聿对沈槐恨之入骨，云衔仙宗落败的事，虽说不是裴知聿亲自动手，可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如今更是与抚冥斗得天翻地覆，连累整个人界生灵涂炭。

沈槐呢？若说沈槐对裴知聿毫无恨意，昆仑不信，心魔消逝的瞬间，听到了两个师兄的死讯，钟均就在他眼前被碎了元丹，整个仙宗中的弟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尽数死在宗门中，而这一切，都与裴知聿脱不了干系，想来天道赐下天罚的那日，就是裴知聿的死期了。

若是没有裴知聿这个人，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

可是昆仑仙师想不通了，沈槐似乎对裴知聿没有多少恨意。

沈槐拿着一截断剑走走歇歇，他现在与凡人无异，不能御剑前行，昆仑山到云衔山太远了，他从没感受过，从前御剑而行，不过顷刻间便能回去，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回云衔山的路这么远……

沈槐他快不行了。

沈槐跌坐在地上，抚光剑从他身上脱落，他的手已经拿不住什么东西。

他起身将扶光捡起抱在怀里，他生出一股无望来，却也没什么泪可以流了。

挣扎着走了不远，沈槐叹口气，将扶光放在一旁，那个惯会哭鼻子的小剑灵在他眼前消散。

如今的人界逃命的逃命，抛妻弃子比比皆是，沈槐任由过路人将他仅剩的灵石抢走也不愿放下那截断剑，死死护住的模样引得旁人嗤笑不止。

都成凡人了，还抱着剑不撒手，难不成还做着修仙的梦？

沈槐木讷的站在一旁，任由奚落，自己当初说好话将这小剑灵从剑阁中带出来，明明答应过他要好好待他，可昔日总是丢三落四，仗着小剑灵有神识，能自己飞回来就不甚在意。

如今没了神识，丢了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沈槐倚靠在石头上，感受着力气与生气一起消逝，走了一天一夜，却连昆仑山的地界都没走出，看来是真的回不了家了……

弥留之际，初真人，钟均等人的面容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最后不知怎得，竟然会想到裴知聿来。

沈槐轻笑一声，想到他也没什么错，再怎么说那也是他唯一的小徒弟。

那年不过六岁的孩童翻过云衔山，一双大眼睛亮亮的，怯生生的选择了沈槐，将魔后留给他最珍重的玉佩递给沈槐。

沈槐用翎羽做交换，认下了这个小弟子，那日后沈槐下山想要给小徒弟寻个拜师礼，走之前还让小裴知聿等着自己，不过几日就回，没想到心魔蔽目，整整十年未归，也使得同日上门求娶的顾无晦受了无妄之灾，是他将沈槐吓跑的传言不胫而走，顾无晦也因此被人明里暗里嘲讽十年之久。

沈槐闭上眼不愿再想，他这一生，真的谁都对不起……

天边妖魔交手火热，赤红的云黑压压的落下来，天道要降下天罚了。

通天的雷将整个人界瞬间炸亮，将天劈成两半，雷声轰鸣，天崩地裂，巨大的闪光撕裂了赤红的天，如银龙一般落入昆仑山人妖边界。

沈槐的脸被照亮，天罚不断降下，似乎要将那人活活劈死，妖气四散，犹如最后困兽之斗，不死不休。

沈槐不忍再看，那是裴知聿的天罚。

沈槐已经恍惚，不知昏睡了多久耳边的雷声才终于停息，雨点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思绪唤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