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的,菲特不缺,甚至更多。
阿努什卡唯一能放到这场思量天平上的筹码,不过是一颗彻夜燃烧的思念之心。
可菲特绝对不缺这样年轻幼稚或是狂热燃烧爱意的心。
换作往常之人,到这一步就该放弃了。
但阿努什卡没有。
18岁、19岁。阿努什卡·卡许在思维灵活澎湃向上、所有情感正欲萌芽之际、人生辉煌的开端,遇到最浓墨重彩的人物。
他想到菲特就高兴快乐,就心痛难耐,又因一场意外,他们吮食过彼此的唇舌一如幼兽吮吸维持生命的奶汁,年轻的阿努什卡简直为赐予一切欢愉的菲特着魔,他们接吻时,菲特只需轻轻一碰,咬一下他的唇,就嘬食走了他的灵魂。
菲特给他的,比给任何过往故事里的“好友”都多。
即使这份“给”源自一场不合时宜的错误,阿努什卡也想把这份脆弱又浅薄的爱意错觉贯彻到底……他年轻的心是这场追求计划里最不值钱,也是能坚持最恒久的动力源泉。
阿努什卡不怕错误与虚假,只怕再也得不到这份错误与虚假。沉默的年轻北区人一遍遍复盘所有收集来的菲特过往信息,用比以往更加严苛训练打磨自己,两个月,一学年,三学年。
在拥有真正成绩与实权之前,阿努什卡遵循了菲特告别前的暗示:恪守边界距离。
直到重新相逢。能相逢吗?阿努什卡实际也不知道,菲特从校园消失后,只要他不想与中立区之外的人联系,谁都无法联系到他。AI西比尔把菲特保护得密不透风。
阿努什卡没有被菲特的销声匿迹击溃。年轻又有好天赋的青年总会有一种错觉,总以为时间与等待组合组合,所有布置出去的人生计划多少可以得到一个好反馈。
19岁的阿努什卡蛰伏起来,静默观察另一个对手。
有一些持之以恒的行为令人感动,有一些持之以恒的行为只让人觉得反感。阿努什卡肯定简宁的一切努力在菲特眼中是后者。
阿努什卡在校几年,弗兰基米尔·简宁活跃在政坛前线,对于东联盟的简宁而言,失去一张和平项目的毕业证书不算什么。
弗兰基米尔·简宁由亲长带领,顺滑地加入了东联盟的议院,代表东联盟一部分派系与菲特的中立区接触,洽谈各类科技互助项目。
阿努什卡盯着简宁,看着那被另一顶权势之巢孵化的权力野兽同样为银色的灵光着迷,脱离校园的简宁继承人重新换过一个态度,彬彬地模仿菲特曾经另一个东联盟旧友的姿态,友好地对中立区下傲慢的头颅然后,被菲特一次次拒之门外。
在阿努什卡熟读的菲特游走大陆的碎片故事中,菲特曾有一位忠诚的东联盟追随者,被除名的克劳馥·摩根。
阿努什卡询问来自东联盟的亲长,克劳馥.摩根是什么样的人。
“典型的东联盟人,但没尼禄·简宁那么狡猾尖刻,胆子很大,很信任菲特。”
弗拉明戈·卡许说,“他早年把所有身家都投进了菲特的计划,主动去为菲特游说曾经不信任合众盟计划的东区大族,是菲特深入东联盟的一只手。只可惜死的早,菲特的回报和看重全部落在克劳馥的后代身上了。”
一个胆子大,还豁得出去,愿意为菲特低下身段去当说客的东联盟人?
摩根,东联的大族姓氏。这样的性格,很少见…很稀奇。在一千多个日夜中,年轻的阿努什卡寂静地分析菲特每一个死去旧友的情报。
阿努什卡耐心地从作古的死尸身上,一点点挖出菲特无意识关照过的人物的性格细节,汲取有用的东西,逐一完善自己追逐菲特的战略计划。
并尝试着通过死人的眼睛,判定简宁是否能成功与菲特握手言和。
答案是不能。
事实也如阿努什卡所推算。
当阿努什卡迎来四年生的毕业季,东联盟的简宁已经与中立区谈下好几笔大科技项目。
但三年来,中立区每年出面和简宁签字的签字人代表都不是菲特·沙利叶。
中立区234年的签字代表是一位叫做罗莱·沙利叶的武器部负责人。
235年则是一位叫做罗利·沙利叶的同部门职员。听姓氏就知,沙利叶兄弟与菲特沾亲带故。
236年是安保部门主管,一个叫做比尔的退役中尉。那是一个北地人,是菲特如今为数不多仍活着的重要友人之一。
这些签字人分量很重,代替菲特本人出席签合同,简宁一派也没法说中立区失礼。
三年时光,数百个银瞳入梦的夜晚,22岁的阿努什卡靠着从死尸与旧故事里一点点收刮来的细节,模糊拼出了菲特的兴趣与喜好之物,了解到菲特部分性格。
阿努什卡确信菲特会出席他这一届毕业典礼。
为普罗米修斯第一届同时毕业的四区新生代。
…
十月末,毕业典礼当天,全息联校中界区的大礼堂和庆典广场扩大了五倍。
AI西比尔开放了非校内人士参观的全息联网通道,允许这一届毕业生的双亲前来参与亲子的重要节日。
还邀请各区重要产业公司、独立能源机构、合众盟议会相关部门进行为期三天的校招会。
这是合众盟和平之后,第一代和平共处的新生代启航之路,只在新闻联播和传记里出现的大人物都来了不少。
毕业庆典热闹非凡,晴空万里的全息天幕下到处飘着彩带金箔、鲜花与典礼气球,空气中飘满了宴节甜食浓郁的焦糖奶油、香槟酒水、鲜花、香氛和饱含植物气息的高氧清新气味,每一位宾客走过中界区花园长道进入大礼堂,头发与礼服都会粘上些许落下的晶亮礼炮彩片。
全息大礼堂直接被AI西比尔改制成了露天环场,大好阳光落下,照得现场席位的缎带装饰闪烁出丝绒般的银光,空气都变成了浅金色。
典礼宾客们正在陆续入场,他们时而在花园草坪上站停片刻,拍照,小聊,相互搭桥对双亲介绍异区同学。
阿努什卡与另外三个校区的杰出学生代表提早一个小时抵达礼堂,重复彩排最后一次毕业演讲走位。阿努什卡搞定自己的部分后,避开其他排练的同学,悄声无息走到台前巨大幕布的偏僻一角,单手轻撇开厚重礼幕的一缝褶皱。
一抹阳光顺着猩红大幕的缝隙笔直射./入,在阿努什卡没表情的脸上竖出一道光,单独照亮猩红的左眼。
阿努什卡隐在黑暗的幕布后,从一隙窄小的褶皱看出去,很快在礼台下方的贵宾席第一排,左边第三个位置的桌台上,找到一张写着【中立区:菲特·沙利叶】的精致铭牌。
阿努什卡猩红的左瞳久久凝视那张银色铭牌。
三年来,阿努什卡日夜彩排着与菲特重逢后的景象,他的礼貌与问候可以比曾经的四年生简宁做得更好,更得体。不会再像18岁那样,蠢得被菲特一句模棱两可的玩笑逗得兴奋两个月,错失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