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 1)

李莱尔坐上回家的车,百无聊赖瞟着车窗转瞬即逝的风景。

什么下家?什么下个目标?她全然听不懂时崇说的话。

苦思冥想了一会,把最近和时崇在公开场合见过面的记忆全部倒腾出来,也只想起有一次她和男同事一起核对品牌展示细节,内容拓展得越来越多,两个人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时崇刚好迎面走来,说他们档了他的道。旁边的空地那么宽,他偏不走,硬生生要插进来。

他是因为这个生气的么?也太没由来,只见面就批头盖脸说她一顿。

没做过的事,李莱尔犯不着生气。时崇是故意挑衅她的,故意看她生气状况的样子,反而落到最后自己没按他的意思走剧情,他倒不乐意了。

凭什么自己就要听他的话,受他控制。李莱尔不允许任何人入侵自己的边界,李斯萍不可以,时崇绝对不行。

索性冷他一冷罢。

一连几个日子都忘记联系,李莱尔只顾忙自己的事情。再晃眼过去,日历已经草草撕过十几张去了。

没有时崇在的日子,太阳依旧升起,李莱尔有条不紊地忙上忙下,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她盘回之前卖出去的几个绣厂,全部签完交接协议的那一天,她和阿香两个人私下出去庆祝了一会。

吃完午饭,李莱尔圈着阿香没有方向地瞎逛街,结果逛到墓园。

两个人心知肚明彼此都是有意来的。

所有绣厂收回的那天,是李斯萍的忌日。

一花开后百花杀。

李莱尔捧着花束放置到李斯萍墓碑前,却发现墓前早已有两束洁白的抗菊,不知道谁放的,抗菊早已枯萎,花瓣都成了干脆脆的一片片,手指一碰就会碎。

携香摆出几盘糕点,都是李斯萍爱吃的。

看着是有几个碟子装的,实际是同一种口味。

李斯萍在吃的方面并不太讲究,喜欢的东西很少,也很挑食,倘若没有陈明河的存在,那么吃一星期的面包也未必没可能。

她崇尚除旗袍以外的生活简单化,这样才能拥有更多精力投入到事业上。

这样的习惯从绣坊也一直扩散到家庭,李莱尔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长大。

李斯萍话很少,一天二十四小时耗在工作上超过一半,而携香话很多,小时候她总举起小手巴巴地等待李斯萍的指点,李斯萍一句话就点出她的问题所在,而阿香反复有无数个问题在等着李斯萍一样,话比缝纫机打下的还要密。

饶是这样,李斯萍也没有讨厌林携香,反而是在所有同辈的绣坊女孩里最疼爱她一个。

或许这是天才之间的惺惺相惜。

李莱尔谈不上天才,小有天分尚且可被外行当做至宝对待,“你太厉害了。”“简直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李莱尔的小聪明被捧得天花乱坠,可她仍然保持谦虚,只有她知道这是对自己的最大诚实。

“师傅,你知道吗。小莱被那些外国人说是天才设计师呢。”

阿香还是和以前一样还爱李斯萍聊天,即使李斯萍已经长眠于地下,无法看见李师傅那表面挑剔却又忍不住亲近的神情了。

“太夸张了。”李莱尔不忍心听下去。

就好像长大后的自己偶然翻到了幼时的笔记本,抱着期待的心情砸破密码锁,里面的内容竟全是自己天真到不敢直面的呓语。

那时候的梦想是设想自己十八岁时设计的作品能走上时装秀,以为这是十八岁的掂一掂脚就能够抓到的苹果。

“还有一点,师傅,小莱现在已经能睡得很好了……”

阿香还在那絮絮叨叨的。

李莱尔只是抬头,看着天边的绵云缓缓往一个方向走。

“你还有什么想对师傅说的?”阿香主动碰了碰李莱尔的肩膀。

“只说一句就好。”

想说的话未在李斯萍生前说出,就无意义了,如今要说的这一句只是为了宽慰自己。

李莱尔凝望着墓碑上那一张张小小的一寸黑色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神情冷冷的,尖锐向下的眼角,淡淡的眉尾,锋利的五官,李莱尔一与李斯萍对视,脑子里自动播放李斯萍的话出来。

这儿错了,这里,这里错了改过来,还有数不断的啧啧声。李师傅像刮骨刀,刀片并不平整的那种,锯齿状刀面只要轻轻一划拉,鲜血立马凛凛烈烈地淌出。李师傅对她愈严格,欲要掌控她,她心里却疯狂反抗。

讨厌李斯萍对刺绣方方面面的完美主义,暂时没法在刺绣上赢过李斯萍,只能在完美主义上略做手脚。“完美”让她抄近路的同时也让她误打误撞走上直道。

李斯萍要她做人如刺绣般的婉约的淑女,这是李师傅毕生未料的心愿,可惜这心愿即使死后也无法如愿。

“妈妈。”李莱尔难得亲昵称呼李师傅,“我做不到你想象中的完美,但这却是最完美的我。”

她站起身来给墓碑鞠了一躬,亮澄澄的黑眼珠有种猎奇的美。

“我很喜欢这样的自己。”

回去的时候,李莱尔给阿香半开玩笑说,“其实我小时候嫉妒过你呢。”

“其实……我也是。”两位小女儿笑得扭成一团,搀着走出昏暗的墓园,狭窄细长的小道一路通到天边。

直到天空挂上暗沉的黑幕,李莱尔才进了家门。

她勾着着淋沥作响的钥匙,扭开四层的实木木门,可钥匙尖还没插进锁口最深处,门把自动转开,熟悉到不为过的脸随着门页吱的一声,一频频揭开。

时崇正正立在李莱尔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李莱尔记得时崇是不喷香水的,可现在她她总能闻见他身上的冷香的气味,像尖锐松针叶上缀着的那一点清冽的白雪。

李莱尔和时崇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她不知道眼睛可以放在哪儿,只能乱飘。阔直的肩膀线条是刺绣山水画里天水一色的交界线,白色衬衣勒紧胸脯到腰际呈倒梯形,身姿让人联想到直立的雄壮虎豹。

“借过一下。”李莱尔直接推开他,挤进玄关换上拖鞋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