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忽的大叫一声,李莱尔抬头看,屏幕里的妖怪正吞食一颗跳动的血红心脏。
她不知道真正的爱到底是什么滋味,只见过爱的仿制品,难以下咽。
李莱尔想,物以稀为贵,或许她会喜欢上先爱她的那一个,怎么能确定对方是真的爱她呢。
思考了很久也没得出结论,她咧开嘴轻笑一声,两颗葡萄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用捉弄的语气说道,“可能要让他先献上自己的心脏。”
第41章 自投罗网
“妖怪拿命来”刀口与剑柄咣啷相切的声音传来。
李莱尔在门口蹬掉尖嘴高跟鞋,将提包掷向橱柜就走进客厅,妆容也不卸,整个人瘫倒在实木沙发上。夏天天气热,沙发没搁软垫硌到骨头,她坐了没一会儿总觉得不舒服,调适好几次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坐正后,李莱尔才瞧见陈明河在看电视剧,异常沉静,今天没有往来的斗嘴问候。
“不看电影了?”
李莱尔回到家已经是八点多了,往常陈明河都会点播到电影频道,时而笑得把眼睛挤成一字,时而眉头皱成川字。
今天陈明河的脸,僵直得像硬邦邦的干鱼。
“快快现出原形”液晶屏幕上的各色妖怪厮杀搏斗,特效浮夸,画面五彩斑斓。
“刚刚是有小孩过来吗?”
李莱尔试探地问,眼珠在电视机和陈明脸上轮流转。
陈明河挂着平静到可怕的表情,“布料店的阿嫲让我帮忙照管他孙子。”
“这样啊。”李莱尔瞟到茶几上的圆盘盛满水果糖,橙子和柠檬两种口味的,她下半身不动,弯腰去拈黄色透明包装的,欲要再挑一颗抛给陈明河。
“今天是我们的万华和……”
电视机一闪,跳到本地新闻频道。
不好。
手中拾起的糖果啪啦掉回果盘里。
“你之前说的外出交流,是骗我的吧。”
陈明河的嗓音颤抖着,茶几上煮沸的茶壶嗡嗡直唤。
沙发上的李莱尔低下头,长发随着脖颈的动作遮住脸,她默然不语。
“所以,绣坊的债才能这么快还上,是因为嫁给时家对吗?”
李莱尔右手抠着左手手指,硬生生把指甲旁的倒刺小角,撕下渐变的白色一片来,凹下去的缺肉红彤彤的,一点点渗出血来。
“对。”
“你好敢赌啊,如果露馅的话,如果被人扒出来你是替嫁的话,以后别人会怎么说你,街坊邻居怎么看你。幸好下午阿嫲说看见你上电视了,还和一位长得像的千金攀上关系了,成为他们家的干女儿了……”
血很快止住了,李莱尔垂下头,故意用右手拇指再去摁伤口,赤红色的液体缓缓冒出。
“这样的来财路子太不光彩了,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了?”
陈明河来回踱步,抬头纹一层层焦灼地叠加,“没有谁知道吧,别把你妈妈绣坊的牌子搞砸。”
“这么在意大家怎么想的,你们当初就不在意阿香怎么想的吗?怎么不在意阿香怎么想的吗?妈妈把我打造成天才之类的人设,觉得我的作品拿不出手,就拿自己的绣作标上我的名字,如果我没阻止的话,还要用阿香的作品帮我参赛。”
李莱尔腾地一下站起来,眼睛像软敷的海绵被水泡发,肿胀刺痛,饶是如此硬生生盯着陈明河与自己对峙。
“原来我在你们心里,就是那么拿不出手。”
她咬断每一个字,仿佛卖野味的小贩抬起刀,高高斩下白腻兔子的一只后腿或是一只前爪,刀刃锯过骨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砧板上残留带血的痕迹。
陈明河躲在眼镜片背后,不敢与李莱尔直视,眼珠从李莱尔的长发滚到她的额头,就是不敢看李莱尔的眼睛。
“还是说,就是因为你们本来自卑呢。”
陈明河入赘给李斯萍当上门女婿的,曾经被不少街坊私下嚼过舌根,虽然是不带恶意的八卦,时间长了当事人难免不会受到影响。
一阵风从厨房未关的窗穿堂而来,电视机还在哎呦哎呦地吵嚷着,妖魔鬼怪乱成一团。
李莱尔如梦方醒,像疾风一样卷出客厅,在玄关随便套上一双白色帆布鞋。鞋布勒得很紧,脚一下子挤不进去,她弯下腰,一只手撑在门框上,另一只手野蛮地把脚后跟塞进鞋跟,擦到破皮也不管,直起身踏正鞋子,手肘猝不及防砸到橱柜正方形尖角,眼泪瞬时要涌出眼眶,她赶忙仰长脖子逼回去。
她把门大力一掼,然而没扣上锁,木门扭扭捏捏地弹回去。
踩着嘎啦叫呐的楼梯跑到街上,金叶黄的灯光披盖她肩头,目中所及到处都是热闹景象。正值初秋,今天又是周六晚上,五彩的游人一簇一簇的,像石板路上开出的五色花,顺着风悠悠地移到这边商铺,那边商铺。
绮丽的布匹长长挂起,一排排红灯笼不住地对游客点头,往来的嬉闹声不绝。唯独李莱尔轻飘飘地在石板路上游荡,有一下没一下踢踏地上的落叶,脚尖撞到地上偶尔凸出的鹅卵石时,她痛到龇牙咧嘴。
“唉,小莱。”熟识的阿婆花枝招展地和她打招呼。
李莱尔像皮筋整个被伸展开,扯开嘴角笑出来,“阿姨,又碰见啦。”
寒暄过后,她迅速恢复原状,两手抄进口袋摸索烟盒和打火机,翻了一阵找不到,她干脆把布兜的里面翻出来。
两样都没有,只有翻盖镜,气得她几欲抬腿将树叶堆往前一铲。
但李莱尔还是忍住了,这条街上太多熟人。
她长呼一口气,掀开粉色圆形菱边镜,镜子里的她没有笑,嘴角绷直,唇峰是犀利尖锐的殷红花瓣边缘,脸很白,可越白倒显得黑眼珠愈大、愈黑。不笑的时候,眼瞳像藏在草丛里等待猎物的兽。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不笑的时候,她的眼睫里隐隐约约闪烁着精明的星光,显得整个人机灵过头。
过分的机灵是不受欢迎的心机,她只好用两手将平直的嘴唇抻成婉约的弯月,掩盖自己世俗的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