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到之前给陈明河买烟的小商铺,离家很远,熟知的人不住在附近,所以没有暴露自己的风险。
她要了一款最便宜的细烟,老板直夸陈明河赶潮流,她笑笑而过。
打火机呲的一声擦过烟头,李莱尔将细烟虚含在嘴里。
这个世界有人和她拥有差不多的脸,同样热爱服装设计。
可照片里的女孩,却比自己更能过上梦想般的生活,不用为生存耗费精力,有勇气逃婚追求一切,甚至曾去过自己喜欢的国家留学,读喜欢的专业。
李莱尔是硬币反面,是见不到阳光的那一面。
她像卖鱼商贩一样仔仔细细掂量秤杆,毫毛利益也要牢牢紧握。
对她来说,看得见的利益才是真实的。
刚被点燃,还没来得及绽放的香烟被突如其来的、不永恒的雨水浇灭。
天空下起了太阳雨。街上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
李莱尔很快举起提包搭到头上,像无比渺小的一粒粟,被慌乱的人海紧紧裹挟着,不得自由。身体被禁锢了,意识还是清醒的,李莱尔眼睛四下去瞄哪一处可做自己的遮蔽物。
可家家店铺都挤满了人,都经过统一的结构休整,没有多余的站立空间、没有多余的屋檐容纳她形单影只的存在。
李莱尔的额前的长发一缕缕被斜泼进来的雨丝沾湿了,贴到两颊上,小腿肚也溅到不少泥点,和刚出门那会衣装得体的自己,完全两样。
破拉破拉。
汽车喇叭声高昂响亮,径直冲垮牢不可分的人群,像奔腾不息的猛浪击穿淤积的河道泥沙,整个的逃雨者集体一下子四分五裂了。李莱尔乘机从缺口里溜了出来,虽然还被淋雨,至少可以四处走动了。
她从路心挪步到路旁,没侧着身看,猜测着那车应该离自己远了。没想到她往左走,车子也跟着往右走了,隐隐较劲似的,永远都比李莱尔跃出那么一小截路程,和算好的一样。
手机隔着提包的皮料烦躁地震动。
是个陌生来电,也许是新客户。
“喂。你好。”李莱尔照例主动打招呼,街上很吵,各种声响都有,不得不拉大音量。
她两手紧捂住手机外壁,费力听那边的电话声响。
“你在哪?”
这个声音……
李莱尔的心一跳,才想起自己放了时崇鸽子,他们俩约好今天下午提交最后成品的,李莱尔因着急忙替嫁的事把时崇那边的给忘了。
“我在布料店,被几位以前的老顾客拖着走不开了。”
撒谎向来是她的长处,屡见不鲜。只不过一个谎得由几个谎来圆,回去的路上她得早早想好完整的思路过程。
托着手机等了好一会儿,李莱尔听对面没反应,加了一句,“抱歉。”语气哀婉得不成样子,惹人生怜。
“你在哪?我接你。”时崇的语调像批量生产的冰雕,干巴而毫无人情味。
“不用麻烦,我……”李莱尔话还没说完。那讨人厌的破啦破啦骑车喇叭声又响了,她上前走多几步给车子让了个位。
“别走远了,转过身来看看。”
刚刚一直尾随李莱尔身后的轿车后座缓缓降下车窗,露出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微仰着,轻蔑地瞧着李莱尔,骄矜十足。
“上车。”时崇隔着电话命令李莱尔。
第4章 花瓶小姐
时崇有一张欺骗性很强的脸。
在贵族私立中学第一次见他时,李莱尔就一直这么认为。
说是“贵族”,但在某种意义上是古希腊斯巴达军事训练营的教育翻版。
铁笼一样封闭的学习场域,激素分泌旺盛的青少年被束缚住手脚,难免需要一个负能量宣泄口。
被讨厌的原因,有时候并不是出自受害者本身的罪过。
对于时崇来说,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的五官浓烈,侧脸线条刚劲流畅,眉骨恰到好处地隆起,在山根稍缓一段后接力挺翘的鼻梁,拐个弯滑落到人中,直至让人想要深吻下去的唇。
这在潦草发育的男孩群里,是碾压性的的美,是他的第一大罪。
乍一看,人人以为他是矜持自重的那一派。 可只要与他接触便会直呼上当。
他的高高在上常让人觉得冒犯。
女孩们飞过去的一封封情书,时崇直接当面拒绝,并不会编造一些委婉的话语顾及她们的情绪,径直斩断旖旎的念想。
男同学们各种享受时光的游戏,他拒绝参与,一幅看透一切的姿态着实惹人讨厌。甚至过分到直接对有心仪暗恋对象、预备告白的男同学直言,“她不会喜欢你。”
时崇的恶劣坏在太敞亮上,他热爱揭破虚伪假面,乐于看人笑话。难免会被人针对。这是第二大罪。
李莱尔则同样由于长相与内核的不一致,自发惹出祸端。
她的小鹅蛋脸,像婴儿软软的手心。不似时崇是锐利的线条美,她漂亮在自带无形状的氛围,像冬天翻开旧书卷,凝脂的油墨味并不主动扑到人脸上,单单只悬在半空,一丝丝慢悠悠地融入空气,处之不以为然,夕阳西下走出书舍,才发现已经习惯了那股子清香,离不开了。
这样的长相,喜欢的人喜欢得不得了,无感的人食之无味。
不过左右派意见一致的是,那是顶好的一种长相,纯粹的利他,绝对不会拒绝人的那挂。
只因她安静得刚刚好,既不无趣到死寂,也不过分得闹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