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长串的句子让少爷差点哽住,他又调整好坐姿,喉头上下涌动,“她说你和别人不一样。高中毕业后出国留学回来,就自己独立开公司,绝不依靠家里……”
沉默飘过。
夜晚是人类和野兽休憩的时分,也是他们最容易卸下心防遭到攻击的时刻。
他垂下眼皮,像体型庞大、攻击性极强的某种食兽动物,即使被逼到悬崖尽头,也不放弃武装的姿态,旋即抬眼,“她看错了。”
“那你喜欢的是什么样?”少爷单刀直入,我总得找个理由让她失望吧。”
“纤细、柔软、真挚、善良、单纯。是看起来像触感很好的兔子。”
时崇如实回答,所有准则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如一。
他不愿受人支配,只能爱上任他支配的人。
“真俗。”对面喝得烂醉如泥这位,在价值观判断上仍然保持清醒状态,一下子就听出时崇的言外之意。往常的千金小姐怎愿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以血肉滋养他人。可他的妹妹却不一定。
“这话说的。”公子哥露出傻里傻气的满意笑容,语调轻飘飘的像云朵升上去,“不过,你刚刚最好说的话是真的。”
被迫应酬到三更半夜,还有对付酒后神经兮兮的顾客,当然不是稀少的事。自创业之后便时时都有,他那时能坚持下去的唯一念头是早日摆脱家里的束缚。
司机按照合理范围的最快速度一路猛冲到家里。时崇让司机先行回去休息后,自己反倒一个人在院子里徘徊。看着书房那一扇没被帘布遮挡的窗终于熄灯,等了将近十多分钟后,他终于轻手轻脚地进到家里,再屏住呼吸扭开房门。
他感受到筋骨都散架的痛苦,眼皮昏昏沉沉快要坠下来,想要一口气整个人躺倒在地上。
但还是算了,这要放在以前可能糊弄糊弄自己就过去了。房间里又另外多住了一个人,不得不多照顾一下别人的感受,至少不要在别人好眠时,一身酒气熏到对方。
也许早已经过了困得能入睡的时间段,时崇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合上的眼室里他看见一片黑云直直压住心口,五脏六腑有一种被尖锐美甲紧紧救揪在一处的疼痛。
怎么样都睡不着,索性睁开眼。
他翻过身面对正熟睡的李莱尔。
这么多天以来,她好像特别习惯将身体朝向门口的方向,双手交叠伸出床沿,悬在半空。
时崇起身,熟练地翻过她的右手掌心,掌根处有一道已经模糊的疤,上面已经被层层厚茧覆盖住了。
这处伤痕是她替他受过的。
当初因为长相,时崇曾使一大批不了解他的人在初期对他趋之若鹜,很快他们就直呼上当。
对此他表示自己并没有欺骗他人,恰恰相反他最讨厌的就是谎骗。
曾有同学直接当面前问过崇,“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傲慢?”
他略作思索后,肯定了对方的回答。
很快对方被他波澜不惊的表情蒙骗,递过脸来。
他一句轻飘飘的“只有你”噎得对方哑口无言。
然后迅速被某些小团体拉进黑名单。
他讨厌虚以委蛇,在学校也决口不提自己的家庭情况,与周围的同龄人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独来独往到被人私下叫做“外星人”也置之不理。但因能力出群,过于耀眼。不少人明面上有求于他私底下却默默结团孤立他。
他早已知道这些,但却丝毫无所谓。
时崇最喜欢的是,每当有人私下表示厌恶他,但明面上却不得不委屈自己的情绪地讨好。
他最爱欣赏他们的虚伪的表情,扭曲得像下水道的旋转水流。
有时候张扬过到了极致,会导致潜在危险登上舞台。
平平无奇的下课间,他被以老师叫到办公室的寻常借口,被拐到了学校小情侣常去的小森林。现在这里可没有什么足够满足好奇心的秘辛,拳头的滋味到是有的,有多少有多少。只怕受不住。
被营养补给充足、发育完全的健壮高中生团团围住,时崇也没有露出丝毫恐惧到发颤的表情,依然拽得不行,仿佛刚刚被压住双手、落在唇边那一拳好似完全不存在。
血腥味在整个口腔里蔓延开来,铁锈味直冲天灵盖。
好胜的年纪真的要拉下脸承认自己不存在的错误,那才是对着自己的亵渎。反正时崇当时就是那么想的。可惜的是毫不屈服的精神面貌并不能真正地让对手打退堂鼓,反而火上浇油,令愤怒火焰烧得更旺。
突然中间有人像《生化危机》里的正常人类被感染上病毒变异成丧尸,掏出刀来想要让时崇做出跪地求饶的表情。
可脑袋与手好像没构建好良好的沟通模式,刀子飞出去的瞬间,所有人当场像被剥光衣服,扔进冰箱一样立刻被冻结在原地。
没有刀子落地的清脆声。
一阵吃痛的闷响。
时崇视野中闪出个人影硬生生地接住了那把刀。
血沿着伤口、刀刃边沿,滴答滴答地淌下来,落在地上开成梅花一样的形状。
红得很鲜艳,与早已荒芜无人打理的杂草地形成明显对比。
见到李莱尔的第一印象,时崇的直接反应是像在草原上安静乖巧的绵羊,因为不知道明天的命运是被屠宰,所以可以放开心怀地对所有人报以笑容。
起初,李莱尔是因为温驯过头才被漠视。而时崇却与她恰恰相反。
人类在心理层面上有抱团取暖的精神需求,他们当然也逃不开。
愿意选择彼此当然是因为别无选择。
可即使拥有共同的记忆,也并不代表对方就把自己划为亲密领域内。
他们算不上朋友,只能是某种意义的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