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莱尔表情像下了几个小时雪的雪地,山水都被厚厚地覆盖过了,一眼望过去景色过于寡淡。嘴上的口红也因为酒水被稀释一些,原来的唇色已经若隐若现。
原本身着白色旗袍就已足够仙气飘飘,与酒吧格格不入了。外面用来照明的灯光瀑布似的扬下来。
她像一团让人忍不住像触碰的雾。
“你是特别设计我的是吧。”时崇倒也没被这迷雾森林完全吓退,试探性用理性寻找正确方向,顺便用脚步声吓退潜伏的野兽。
外表的俊秀与身份地位不匹配的强大反倒更衬得他的深藏不露,虽然这听上去很像责难,但实际上他没有半分威胁的意思。
“是。我需要你。”
直截了当到让人无法指责。
李莱尔非常诚恳地肯定。显得前面那一句感谢亦也有八分真挚。她清楚他的软肋,可他却不知道她的痛点。
“随便。”时崇扔下这句话,转头就走。
她善于撒谎,假扮弱小以此谋利。
回忆起刚刚毕业后的那一年。
某一天。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弥漫着潮湿泥土味。一批又一批家长赶着在下雨前跑进教室。
李莱尔没有跟着人流攒动,双手环臂站在树下远远观望。
远处教学楼墙壁上挂着一块崭新的数字显示屏,按照一定时间频率来回翻滚欢迎家长到访的红色字幕标语。
她是在中午才临时收到这单,假扮富裕家庭的学生家长参加家长会。
攥着的手机发出闷响,她滑开锁屏点击交易平台软件,瞄了一眼聊天框浮出的具体信息,才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后面。
没有电梯,直爬到第六层的走廊尽头才到目的地。
门口左侧设置了一个签到台,李莱尔耐心等前一个人交笔后才俯下身填写家长信息。
指腹悬浮在印刷油墨味的名单上行进,李莱尔迅速用模仿不到 10 分钟的笔迹签下另一个陌生的名字。
正要踏进教室,突如其来地被横出的一只手拦住。她扭头以微不可查的目光扫视阻拦的人,在瞥到对方脖子上挂着班主任工作牌时,立马展开笑容。
有点让她回忆起学生时代被老师罚站的情形。
班主任说,“请问孩子的父亲来吗?事关孩子升学的事情,最好父母双方都能到场。”
事先已经了解对接的学生情况,李莱尔眉头稍稍聚拢,一副有心无力的神情,“最近公司最近正接手了一个大项目,他抽不出身,老师的话我会录给他听的。”随即举起手机扬了扬。
被以工作为由搪塞的老师无可奈何,只能放她过关。
一张张矩形书桌将教室填满,大人像玩偶公仔的身体套进不合身衣服般塞进书桌和椅子的空隙里。
家长成对来的情况依然不算多数,年龄差距也没到无法用化妆可以弥补的地步,她在这其中并不算突兀。
侧着身子弯弯绕绕走一圈,她找到指定座位,终于坐下。
位置正好靠着没关紧的窗,雨丝溜进来,她起身把铝窗推到最边缘。
旁边的家长见她坐定后转过头来寒暄了几句,李莱尔轻轻地微笑,装成矜持腼腆的样子,也尽量克制表达欲,将信息资料里的内容揉碎成几句话讲,听到不懂的地方也只是和稀泥。
如鱼得水地把握表演力度,李莱尔得心应手,她靠生活演员这份兼职获取了丰厚的报酬。
手提包里甚至有几十张身份不一样的名片。
她很擅长撒谎。
陈旧的上课铃打断密集话语声,家长们纷纷转正身体面对讲台上的班主任。
李莱尔自然没兴趣听,打开手机录音机,以最小幅度低头思考最近要交的龙凤褂裙定稿,许多图案需要自己一一设计,再用绣花针化为实物。
最近为了这一版设计稿她已经熬了无数个夜,清晨起来再一次次毙掉前一晚绞尽脑汁挤出来的成果,灵感已经干涸得见底。
如果不是家庭经济状况出现问题,她绝不需这么委屈自己。
母亲离世后,不通业务的父亲揽下绣厂的生意,但因为跟不上流行风向再加上市场竞争激烈,订单数量也越来越少,经济发展一落千丈。为了担负上百万的员工遣散费,家里东拼西凑,即使这样这么多年也依然补不齐债务窟窿。
上了大学后,她一面靠设计师身份替别人定制绣品获得收益,可接到这样的工作并不是时时能有,于是另一面又靠扮演他人的家长、女儿等角色获取报酬。
日复一日,成为自己的时间寥寥无几。
不知思考了多久,才恍然发觉周围在一刹那间安静至零点,没有人说话。出于职业敏感,失去场面掌控感的恐惧迅速卷来。
李莱尔抬头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于是视线随着大流飘过去。
棕榈色门框与站立其中的男人组成一幅装裱完美的画作。
她的心被吊起来。
年少时一起抵挡集体恶意而后又彻底闹掰的同伴。
自己唯一一次失手曾落在时崇身上。
她帮那些喜欢过他的人写过几十份情书,以此获得人生的第一笔金。
努力撑开困倦多日的眼皮,她把他嵌入瞳孔里来回检视。
宽阔的肩膀撑起质地上乘的西装,身材比例完全符合黄金分割定律。
没有眼镜遮挡的眼睛黑白分明,男人长相贵气,像上世纪黑白漫画里线条利落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