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
李莱尔枕着自己的手臂看向天花板,暖黄的光线烘得她的心酸酸的。她闭眼缓神,默默回放时崇说过的话。
“你一点也没反应、一点不生气、一点也不吃醋? ”
“你好冷静,冷静到我像个疯子。”
话语虫子般直歪进苹果似的心,一扭一扭脆生生地咬断根筋、果肉,乃至果核里。她被回放的记忆硌伤了,翻身,将脸埋进枕头里,惩罚自己憋气,闷到肺脯抽痛了,忍不住心疼自己,仰起头吸气呼气。
她不是故意要怎么对他的。和一个与自己在生活境遇相差极大的人相处,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选择爱他,是鼓励了自己多少回才攒下的勇气,可一旦握住他的手了,李莱尔这发现自己握的是烫手山芋。他一开始对自己多少有些伪装成分,伪装的克制。直到在一起,时崇才暴露真面目,他是熔热的岩浆,除非与他同样爱得热烈,否则自己就会被燃烧得蒸发。
他把自己攥得很紧,给的爱又太沉重了,让她复发畏爱的病症。恐惧总会让她回想起以前的某种束缚,让她想逃。lr
李莱尔这才发现,也许献上心脏的人不是慈悲为怀的佛陀,不是为爱众生而不求回报,更有可能是欲要向你索取的魔主,美貌的交易皮囊下面是空荡荡的黑洞,要将自己整个吞噬进去。
时崇要李莱尔牢牢待在他身边。
而她从小最想要的便是不受拘束。
或许,他们根本不合适。
李莱尔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碰到跟头要么绕边走,要么跳过去。处于逼得不已或者胜券在握的两种极端情况时,她才硬碰硬。
她爱时崇吗?
从前至今,时崇不过是一只纸老虎,即使全身上下散发着能够镇压他人的威严气势,内心确是纸糊的,虚张声势而已。她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
时崇需要强烈点的情感将他自己引燃,狂暴的情欲与爱欲高度混合、提炼精华、百炼成金。李莱尔会有这样的需求,但和时崇相比,犹如水珠和大海的区别。
她当然爱他。
可时崇却总是不信,一丝一毫的爱对他来说只是隔靴搔痒,他要多点、再多点、更多点、永无止境……
而她实际在爱的需求上是很容易满足的人。曾经李斯萍给的爱,已经满到让她不得不呕出一些,那严厉的关怀里是营养致剩到全都无法吸收的重量,是过补的一盅盅鲍鱼海参鱼翅,做法不当,李莱尔强硬地逼自己吃下去,又吐了出来。母亲李斯萍白费了工夫,讨不到任何好处。
她或许能演二十四小时,却演不了一辈子。如果有一天,时崇发现他爱的李莱尔,是假的,那么辛苦花了多时间,一层层剥开洋葱的皮,翻得指甲盖快从裂开了,才发现洋葱里根本是空无一物,没有想象中剔透完美的芯,他会绝望。
目前为止李斯萍已经早早成为了受害者。
怎么翻身也睡不着了,李莱尔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按开电视机,左按一下右按一下,频道变脸得比什么还要快,凌晨夜晚的电视当然没什么可看的,她当然知道,只是为了逃避那谁的信息而已。
按往日,李莱尔绝不敢晚睡,除却工作,今天竟意外熬夜。
她记得李斯萍当初就是连连熬了几个月的夜,才急症发作的。
李斯萍说完那三个字,竟然死了,毫无预兆的。
“你还有什么想对你妈妈说的吗?”李莱尔怔住了,站在原地不动。“说呀!快说呀!”李莱尔被背后的人们不断地推到李斯萍跟前。
李莱尔一片空白。
反倒是李斯萍失去血色的嘴唇颤颤巍巍,一字一字地道,“我爱你。”
三个字符断气后,李斯萍别过脸去,没有声响了,毫无声响了,四周静的可怕。幸好耳鸣的存在,像一线不停喷出乌烟的老火车轰隆隆地响,旁观一个人的骤然死亡竟然有如此声势宏大的伴奏曲,直插进耳朵里。
这么来看,李斯萍的死和她也脱不了关系:为了爱她而死的。
原来我爱你这回事,也会迟到的,拖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才说的我爱你,是无法兑换的空头支票。
李斯萍说我爱你。
可又怎么样呢?
李莱尔还没来得及问,这份爱是分给哪个她的。李斯萍爱的是眼中的她,还是心目中预想的她,大家夸赞的虚假完美的她,还是那个真实的、没有人托底、本质脆弱的李莱尔。
她就此跌进一片虚空里。
百无聊赖地消磨时光,千篇一律的推销广告、凌晨奇葩的独播综艺、还有满是雪花滋滋降落的频道。
李莱尔伸过手去关掉电开关,房间里只有电视机在闪光,蓝白色的光线泼出来,映在白墙上是连绵不绝的海浪。
就这么坐着坐着她觉得难受,将枕头塞在腰背后,左挪一会儿右挪一会儿,头逐渐矮下去,身子慢慢栽在床上。
电视机屏幕是悬挂的卷轴,一推一推地往中间缩。
眯一会儿,就眯一会儿,李莱尔不受控制地将眼睛闭上去,睁不开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床边隐隐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突然被吓到,出于防备心理,猛然飞去一个巴掌。
那巴掌很快被一只大手攥住,手腕处的银色带钻表盘暗夜里闪得很刺眼,“是我。”时崇的声音暗哑深沉,他侧过脸主动紧贴李莱尔的掌心。
“对不起,我让你难过了。”李莱尔盯着时崇的眼睛说话,此刻他倒像喝醉酒的样子,卷翘的眼睫毛顺从耷拉着,很有挑逗的意味,可身上却丝毫没有酒味。
时崇没回应她的话,“我们现在像不像偷情?”
“我真的爱你。”李莱尔诚恳地说,“但现在我们的关系太紧了,我有点不舒服。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离开”
“我也爱你。”时崇吻了吻李莱尔的手心,阻断她的话,温热的嘴唇一路亲过李莱尔的前臂、手肘、前臂,像一小朵小火苗被风吹了一吹,左右摆动地舔舐着她。
一直推,一直推,将李莱尔的衣袖推到手肘、肩部、脖颈,高高推起,再一件件地全部叼走,她被整个得剥光干净了。
李莱尔一件件衣服里跳出来, 装点容貌的饰品、遮蔽身体曲线的衣服统统不见了,最赤诚的一面,最脆弱的一面,无畏地展现在他面前。她的皮肤粘连他的皮肤,她的心跳贴着他的心跳。
时崇还在吻她,从脖颈吻到脸颊,吻到李莱尔的耳垂,一深一浅的,像小时候将手探进冰凉冰凉的小溪里,游鱼轻快地撩过掌跟。
李莱尔其实很想快点睡觉,可时崇倾覆她,翻折她,让她不得安眠。
“你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