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萍已经死了。
“阿香说她约你去外面走走,是刚刚进来说的。”尴尬到无地自容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总会默契地互递台阶,而李莱尔习从地抬腿走下去,不是多么善解人意,她只有这个选项。
抄在口袋里的手机响铃,她找个借口结束对话,跨出门翻看手机。她和时崇刚在一起,时崇恨不得像新衣服上的吊牌般挂在她身上,问说晚上两个人在公寓见面怎么样。
李莱尔很快打个好字要发过去,最后还是停住了,想着和阿香见完面再回复,聊些别的内容也不至于被中途打断,复将手机插回口袋。
“小莱。”
李莱尔没走几步,便有只手亲昵搭在她肩膀上,回头一看,阿香刚好就站在身旁。
“你今天早上怎么突然有空了,占用你的一点时间啦。”
“说吧,下午就要回公司忙活了。”李莱尔主动去牵住阿香的手,两个人还和小时候那样肩膀挨着肩膀。
“过完这个月,我打算离开绣坊去外面试试。”
李莱尔的手指僵硬了,卡在阿香的指缝间,她愣住,脸仿佛被按住不动,唯独一双眼珠还在缓慢地旋转,思虑行驶在盘山公路般的肚肠,来来回回兜了好几个己字形的弯道。
“是我们之前说的互相嫉妒的原因?”
“你从小到大都很聪明。”阿香微笑着低下头,“所以我才学着你,跟在你后面。”
这话分明说反了,李莱尔找不到理由去辩驳了,阿香去意已决,改变不了。早些时候绣坊刚兴时,不少熟悉的绣坊老板对着她这样经验颇薄的小辈叮嘱,做生意可千万跟朋友一起。她听在心里,也知道这道理。
阿香不是往常朋友,是一块长大,受过苦挨过骂的家人了。她不将携香划进算计里面。更何况,她总有愧于阿香,这绣坊也有阿香张罗的时候,但因她是李斯萍的女儿,那份功劳却被冠到她头上了。李莱尔私下里少不了和别人解释这些成绩的真正主人。对于阿香,她总是,感激、惭愧多于一切。
“你本来出彩,去哪发展一定能更好。”
飞来的一根手指戳了戳李莱尔的脸颊,阿香说,“别丧气,不是以后不见面了,只是我想走一条自己的路,总不能一辈子靠你解决我爸,一辈子跟在你后面吧。特别希望有一天,我和你是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不用抱愧、不用自卑,共同发光。”
这些话在李莱尔记忆里萦回,一直到下午办完临行前的工作,天色已晚了。她从公司出来,照往日绕过那喷泉水景,鬼使神差地低头往泉眼看,极细极细的水柱缕噗啦噗啦射向水池,水面里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影颤颤巍巍地抖动。她对着水池里面的李莱尔默默说,还是自己一个人了,周已晴现在处于争家产的冲刺阶段了,阿香也要寻找其他方向。
好像一切变了,又好像没变,她有些难过,也不做任何挽留,头也不回地走自己的路。
调出轿车,她往时崇的现今的住所行驶,两边的树木被风撕成扭曲的纸条状,左右窗户交汇的风刚好穿过她的心,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空落落的,唯有一连串叮叮铛铛的碎响,让人无法忽视其存在。
那是钩在车顶上的一吊挂饰,红线绳穿过白玉雕成玲珑兔子,光线下看剔透极了,兔子脚边垂下声音清透的小铜铃,尾穗在半空中左右扫动,附着其上碎宝石闪烁着。那是时崇硬塞给李莱尔的,说特别配她。
李莱尔收下后就系在车上没管,当天晚上刷到之前合作过的珠宝玉器友商讯息,专做私人定制的,这么小的东西底价竟然要十几万,瞬间哑然。
叮当叮当叮当的第三声。
她突然记起自己还没回复时崇消息,现在亡羊补牢也有点过晚了。着急没用,她继续稳稳地握着方向盘,下了车才看消息。
时崇在第一句话原先的基础上再补了两句问句,后面还打了两三个未接的电话。因她开会中途将手机静音,回来忙着批文件忘记打开开关而错过了。
把车子停好,李莱尔循着上回的记忆兜兜转转到了时崇家门口,她也拿不准到底他在不在,总归是要来的,按门铃按了第三声,站在原地等了几秒都听不见门后的动静,干脆离开,身后传来把手锁齿松动的声音。时崇开了门转身就进去了,只留了背影给李莱尔,故意跟她怄气。
李莱尔换了拖鞋跟在时崇背后步入厨房,拐过弯角。
一个高大的身影扑过来将她按在沙发上。
时崇沉默不语,要听她解释。李莱尔入戏得快,立马告状说哪位合作方工作效率太低下,硬要拷她在那校对细节,改了好多处都不放她走。事无巨细的夸张事实很明显已经让时崇忘记讨责这回事,威压的气场稍微松弛了些,可怒火还在头上。他径直站起来走回厨房,背对着李莱尔颠锅。
桌上已经摆好几盘菜了,面对着她未必能到场的可能性,他还在坚持着准备一切。
李莱尔跑过去,手臂完完全全揽住时崇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背,像在寒地中跋涉的人偶得一块热毛巾。
“做饭的时候不要贴过来。”
他让她离他远点,她倒真走了,也不只干坐,还帮忙从碗橱里拿出餐具。她打开柜门从捧出碗碟,来回就那么两次她快撞到时崇几次。明明餐具区离灶台有段距离,他总能找到借口在她附近的洗碗池洗东西,开开关关冰箱门,有这么多琐碎的事要做么?
菜做好了,时崇摘下围裙,偷偷扭身去瞧李莱尔的反应,她那没事人装天塌了的样子让他生气,他也故意要跟她装怄气,谁让她冷落了自己。可她真不说话,真安静了,他就受不了了,由此在她身边窜来窜去的。眼下李莱尔已经不在客厅里了,他将手背在身后松开围巾,寻她这会又去哪了。
“当。我在这。”李莱尔从他身后朝前冒出个头来,笑语盈盈,“在找我吗?”
“我身上全是油。”时崇没使力,假装把李莱尔推开,“谁找你,反正不是我,我不会找无故消失的人。”他别过身去,把头扭到一边,眼睛偷偷朝李莱尔脸上瞥。
她硬要粘上来,撒娇说,“今天一天没见你了,我特别想你,就让我抱一会,一会会就好。”
她说的话又恰恰好是他难以说出口的,她替他说出来了,他们至少是心意相通的。
原先时崇还想着再冷脸一会儿,目的自然是李莱尔多多哄哄他,眼下他的心渐渐发软了,也舍不得再冷落她了。
李莱尔这时却松开手来,“好了,时间到了,说好一会会就一……”
她话还未说完,时崇伸出长手抓过她的腰往自己身上送,低头吻住她还没说出的话。
她觉得够了,可他还未满足。
第54章 无人像你
“那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那么好的学校,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照我的意思去走个过场,回来顺理成章接管公司不好吗?”戒尺高高挥起,嗖的一阵风降下来,将要打在时崇的脊梁上,他悄声避开了。
“还敢躲?”时力被气得表情扭曲,像揉成团的草稿纸被摊开了,皱皱巴巴的。“不然呢,我还要挨你的打?”时崇跪着的一条腿从钩织波斯花毯上支起来。曲膝的时间长了,任谁都受不了,他暗咬着牙,单手扶着茶几上的玻璃面,全身的力量注入手掌心上,勉强支撑自己站起来,“您对自己的孩子和公司里的下属真是一视同仁,私下铺陈好程序,等到要开学的前一周告诉我有这个任务要完成。”
“所以呀,还是得听我的吧,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都说了,玩玩可以,别来真的,看清楚周围谁像你似的这么天真,一头扎进去不出来了。”时力握住戒尺的尾端,一下下地敲了敲时崇的肩膀,薄竹片打人最痛,隔着衣料打在肩膀上发出了沉郁的声响,刺字把手系着长长的红色穗子,碎碎地摇晃, 没来由得想起红眼睛的白毛兔子,窝到怀里会让他瞬间放松的兔子。
“不信?知道谁跟我说你去哪儿的吗,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位。”戒尺横戳着时崇的胸口,像白唇竹叶青的毒信子,深深地、深深地钻进毫无防备的心窝里,“我还什么没做呢?她就出卖了你。”
时崇不自知中了具体哪种毒,心里隐隐有波涛要翻涌,很快强令自己填平回去,他无比明确他的解药在哪里。时力说的话一定是真的吗?他不信,时力为达目的总会编造一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常常漏洞百出。他要听李莱尔怎么说。
同辈里不乏有和自己家庭环境相差一些的男生女生交往的,他们擅长演戏,惺惺作态到令人作呕,一派深情的样子地说:你以后不要爱上我这样的人;以后一定要找一个更爱你的人之类的话;或许我们一开始是个错误……
现实情况不允许他们两个都选。他们贪图爱的温存,享受过后便脱身离去,追求自己的未来。出于人性需求,这么做或许没错。时崇只是讨厌虚张声势,被无所不厌其极地渲染的爱的背后,是一场空手套白狼的占便宜。
倒不如诚实地说,爱情对我来说根本不是最重要的,是锦上添花的玩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