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个时候,姚嬷嬷总算意识到,就算平日孙氏再张狂,这个家也是姓江,而不是孙。

姚嬷嬷把脑袋垂得很低,尽可能的避免和孙氏有眼神上的接触。

江朝朝瞥了一眼地板上狼狈不堪、口中却反复低喃着‘你竟然敢打我’的孙氏,又冲着江宗文说道:“正如叔父所言,无论如何,祖母她老人家还在。纵她万般不喜欢我,可她到底是我父亲的亲生母亲,是我的亲祖母。”

听到这里,江宗文的眼睛里又重新浮起一抹希冀和不易让人察觉的沾沾自喜。他以为,江朝朝也被他刚才的举动给唬住了。

很多时候,孙氏对江朝朝的确是过分了些。而他为了内宅的和睦,也鲜少去管。大多时候,都视而不见。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酿成今日这般祸事。

如今,他当众狠狠抽了孙氏一巴掌,应该是震慑到了他这位不谙世事的小侄女。

只要她一消气,继续在他府上住下去,那不管今日来的是谁,都不会妨碍江府日后的荣华富贵。

这样想着,他看向江朝朝的眼神,也就越发炽热。甚至,到了近乎癫狂的地步。

杨茂察觉到他情绪的异样,格外多关注他几分。

可随着江朝朝后面的话,他又逐渐面如死灰。

“虽然我父亲不在了,但身为人子,赡养母亲的义务还是有的。”

江朝朝稍微停顿一瞬,又继续说道:“我父亲这些年的抚恤金,如果我今日独占了去,日后这汴京里指不定会传出怎样的言论出来。所以,父亲的抚恤金就一分为二。我一半,祖母一半。”

“另辟宅院也是需要钱的。还要烦劳叔父将过往这么多年的抚恤金盘算一下,将属于我的那部分原原本本的送还到我手上。不然,我们也就只能在汴京的府衙里相见了。汴京可不比澶州,天子脚下,容不得叔父一言堂。”

江宗文彻底死了心,不仅仅是因为江朝朝的威胁,而是因为他一时之间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正如江朝朝方才所言,朝廷每年派发给兄长的抚恤金,一直都被孙氏把持着。

也正是有这么一。大笔的进项,孙氏才逐渐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在澶州时,她过得再滋润不过。江唯和江锐也因此被孙氏娇生惯养着长大。

如今江朝朝猛地一开口,他一时也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非要凑这笔钱,他也不是凑不出来,只是要费点时间,把澶州置办的些许家业卖掉一些才行。

江朝朝见他犹豫着不回应自己,又继续说道:“叔父才从澶州升至京城,想来也不愿听到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侵占亡兄家产、肆意凌虐子侄的传言吧?”

她定定地看着江宗文,言语间满是威慑,但神情是自在的,平白给人一种她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的错觉。

“叔父就算不为自己的前程,也要为江唯和江锐的日后考虑。”

说起江唯和江锐,匐在地上喃喃自语的孙氏忽然抬起了头。

刚才江宗文甩过来的那一巴掌,她也把这笔帐算在了江朝朝的头上。

她看着江朝朝,眼眸里的憎恶和恨意是那样的明晃晃,却又担心江朝朝会做出能够威胁到她的子女的出格举动不得不压下心里的怒气。

“叔父怕还不知道吧,刚才我们进城的时候,堂妹和魏首辅家的小孙子相谈甚欢呢。堂妹眼看着到了要说亲的年岁,若是坊间传闻四起,别说是像魏郎君这样的世家子,怕是连寻常的郎君也绝不会再看堂妹一眼。如此,堂妹可还如何嫁人?”

孙氏自顾挣。扎着站起身,就听到江朝朝此番言论,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急促。

江宗文亦是如此。

刹那,偌大的房间,夫妻两人喘着粗气的声响尤为明显,像两只顶着日头一连耕了三亩地的老黄牛。

这段时间,魏家的确同他打得有些火热,他心里也在打着自己得如意算盘。早就听闻魏家郎君文采斐然,生得更是一表人才,京中不少得官家小姐都对他倾心。

可偏偏,向来高傲的魏大人与自己交好,张口闭口的喊着江兄,甚至频频请自己去樊楼吃酒。

最重要的是,魏首辅的学生遍布四海。

如果真的能够和魏家结为亲家的话,那日后绝对是受益无穷。所以,无论如何,在这个紧要关头,任何对江家不好的言论都不能传出去。

相比于胡乱撒一通气让自己身心舒畅,孙氏更想让自己的女儿有一个好的归宿。而江宗文也想在如今的高度上更上一层楼。

两人谁也没有出声反驳她,生怕她一个不痛快,真的就去外面散发一些对江家不好的言论。

“朝朝,你把叔父当成什么人了。兄长的那些抚恤金,我们本来就是代为保管。如今你也长大了,做任何决定叔父都会支持你的。只是如今你们才到汴京城,行李什么的都还没来得及收拾,财帛也不知放在哪处箱笼里。”

江宗文咬了咬牙,说:“不然这样,等我们把行李什么的都收拾好了,叔父亲自把属于你的那份抚恤金送到你手上,如何?”

“叔父说的也对。”

江朝朝稍一思忖,说:“此事是我思虑不周,那就多给叔父半个月的时间,劳烦叔父收拾内宅庶务的空闲里,务必把金额算得仔细些。我身边的浣珠,可是打算盘的一把好手。”

“若是缺了漏了,我定会亲自去大理寺同叔父讨要。届时,叔父的那些同僚,可就要看笑话了。”

江朝朝没有忘记她刚才的话,如无必要,她不会再登他们家的门,自然只能去大理寺堵他。

江宗文讪笑着:“自然不会。”

小辈咄咄逼人,长辈唯唯诺诺地赔着笑脸。

若是让不知情地人见了,背地里指不定要如何议论江朝朝。说不定,还会给她扣上一顶不孝、甚至是忤逆长辈的帽子。

这一刻,上官清霜都忍不住在想:如果自己方才没有在门外听到江家夫人说的那番恶毒的言论,单是看着如今的场面,怕是真的会以为江朝朝是什么十恶不赦之辈。

毕竟,单看此时的画面,江大人夫妇都快要哭出来了。

但也正是因为她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也从杨茂口中得知了江朝朝的身世,她才没有误会了江朝朝。

而且,听江朝朝话里话外表达的意思,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和圣上一母同胞的景润长公主。

此刻,江朝朝的咄咄逼人,落在杨茂和上官清霜眼里,是被欺压到绝境之后,不得不做出的鱼死网破的反抗。

看着江朝朝此时的模样,两人不约而同庆幸,还好她的性情坚韧,没有像旁的小女娘一般,受了欺负也不知反抗,只会更加唯唯诺诺,甚至会做出伤害自己、一心求死的举动来。

恰时,浣珠又走上前,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句:“小姐,行李都收拾好了。与之前一样,舅老爷差人送来的东西全都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