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1 / 1)

“来了。”比起已经苍老的外表,僧人的声音却不显得年迈,反而低沉且清晰。

“您好。”舒乔有些不知道要如何打招呼,于是只得拘谨地说出这两个字。

只见老僧朝着这边迈开步子,缓缓行至他们面前,然后停下。

他似乎用那双灰蒙的眼睛定定地看了舒乔一会儿,随即便说,跟我来。

一行人跟着他穿过大殿,继续向寺庙深处走去。

但任今雪没有跟上。她独自留在了正殿,在如来像前的蒲团上盘腿坐下,垂眼不语,似乎是入定了。

而回头看见这一幕的舒乔注意到大日如来像背靠的那面墙后是一幅画像。画像中的神佛脚踏莲花石盘,作忿怒相,通体是青黑的身色,一头二臂三目,头顶有五枚花瓣组成的头冠,头后燃起烈焰,右手高举金刚杵,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条绳索,蹴眉怒目,张大着嘴,露出如虎牙般的尖齿。

舒乔下意识退了一步,紧接着感觉自己撞到了谁身上。他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从背后扶着他的任子宁,以及不远处停下脚步等他的老僧,说:“不好意思。”

这座寺院超乎想象的大,除开山门到正殿的那一段是平地以外,其它各处院落都是依着山势而建,错落地隐于山林中的。

他们一行人穿过幽深的曲径,走过几道窄门,踏着台阶上下,在不知不觉间便行至山林深处。

大概是因为眼睛看不见,老僧人走得格外慢些。但步履却是稳健的,对方向也十分笃定。

半路上,舒乔听见一阵低沉的诵经声伴随着木鱼声不知从哪里传来,隐隐约约地回荡在耳边,偶尔还会响起一两声摇铃的声响。白塔还要继续往更深处的山里去才能抵达。不过在这个距离里,原本隐于林间的塔身显得愈发宏伟巍峨,甚至有股威严。

“那座白塔,这边少见。”舒乔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默,提起这个话题。

他实在很在意。

“是藏传佛教特有的建筑,供僧人崇拜用,也能用来存放舍利子,当作墓塔,”老僧人闻言,缓缓开口,“我们寺院是少有的汉传、藏传佛教并存的寺。山上既有青庙,也有黄庙。”

说话间,他们终于在老喇嘛的带领下停在寺院深处的一间禅房门前。

“冒昧问一下,您是哪一边的呢?”只听任子宁接过话头,询问道。

“我虽是汉族,但早年在西藏修行,”眼前的僧人准确来说,应该称呼为喇嘛说着,替他们推开了禅房的门,“请进。山路湿滑崎岖,接下来的事情,坐下来说吧。”

第72章. 因果

禅房内的摆设朴素无比。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一床素色被褥,靠窗处有一张木桌和一把椅子,桌上摆着一盏台灯。靠南的墙边有一处蒲团。

其余便没什么了。

“我去给二位烧壶热茶。”老喇嘛说着便转身往外走去。

舒乔连忙起身说不必了,然而老喇嘛只是转过身,竖起右手,手指微微弯曲并拢,朝他微微鞠了一躬便退了出去。

大概五分钟后,老喇嘛提着一壶热茶重新走入禅房内。

茶水的温度透过杯壁流到掌心,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伴随着袅袅热气升腾,涌入鼻尖,让舒乔紧绷的精神慢慢放松下来。

他捧着茶杯,正在思索如何开口,便听见老喇嘛主动说:“你们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很可惜的是,我没法替你们解答所有的疑惑,也没法给你们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但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说完,老喇嘛顿了顿,紧接着向他们娓娓道来一件旧事。

事情发生在解放前,准确地说,是一九四一年。

那年,喜马拉雅山脉南部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地震导致寺院正殿内摆放的佛像歪倒,而喇嘛们因此发现佛像背后竟有一处破洞,似乎佛像的肚子是空的。

透过这个破洞,他们发现里面散乱地堆放着几卷像是经书的卷轴。那些经书上落着灰尘,摸起来却格外柔软,甚至恍惚间像是带着温度似的,而且有一股其一的香气。

可惜的是,那年头识字的人本就不多。即便是僧人,大多也都只是通过上师口述佛法经书,讲经去修行。他们一开始以为是前人留下来的经书抄卷。然而寺院当时的赤巴堪布只是看过一眼后便面露异色。随即将佛像肚子里的所有书卷取走,称需要仔细研究。

“我的师父是土生土长的藏民,自小就被送进了寺院,当时还只是一名因为机缘能够有机会跟在当时的赤巴堪布身边学习修行的小沙弥,”老喇嘛娓娓道,“但他发现,自从赤巴堪布开始研究那些书卷后,就变得有些奇怪。”

他发现赤巴堪布时常很晚都不休息,夜半时还能听见后者的屋内传来喃喃低语的声响,其中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声音。那是种难以描述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任何一种已知的人类的语言,而让小沙弥感到更加不安的,是他能够听出这种怪异的声音是从赤巴堪布口中发出的。

有好几次,小沙弥都想偷偷看看赤巴堪布在房中做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这么做。

可那些从赤巴堪布房中传出的异响却像是有某种魔力般吸引着他的注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听。哪怕是捂住耳朵。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似乎也能听懂那些声音在诉说什么。伴随着那些声响,一些难以理解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闪过,让他感到头脑昏沉胀痛。

而就在发现卷轴半年后的一个夜晚,赤巴堪布居住的房间突然起了大火。

熊熊火光仿佛将那个夜晚烧出了一个缺口。当时老喇嘛的师父想要去救火,却被赤巴堪布拦住了。赤色的光倒映在后者的瞳孔里,只听赤巴堪布平静地说:“烧了也好。本就是不该被世人知晓的东西。”

赤巴堪布坐化后,已然是寺里的错钦翁则的小沙弥在收拾师父遗物时,发现那些书卷其实并没有被烧掉,而是被师父再次藏了起来。

“我的师父找到了那些被藏起来的卷轴。”老喇嘛说道。

这句话老喇嘛说得很平静,可舒乔却听得毛骨悚然老喇嘛的师父还是小沙弥的时候就能忍住不去偷看赤巴堪布屋内,说明本身就是个品行端正高尚的人,而他分明知道不该去找那些书卷,却还是去寻找了。

就仿佛那些书卷在引诱人们探索其中掩埋的秘密。

“那些卷轴大概是吐蕃王朝后期制成的,上面的内容残缺不全且不连贯,但并非经文。根据推测,卷轴似乎是以诗歌的形式描述了一场祭祀,为的是降伏封印一种叫做屠骨迩的东西,老喇嘛在说出这个名字时,嘴里的发音特别奇怪,像是一种从身体深处的震动拉扯着喉咙挤出的音节,

“这只是一个拟音,相信即便是卷轴上的文字记载的也不是这种东西的真名。”

屠骨迩的由来似乎已不可考究,只知道它的存在非常古老,并且一直存在于口耳相传的故事和传说中。吐蕃时期,居住在山南的人们在一次意外中找到了位于山脉中的屠骨迩神庙和石像,并发现通过特定的祭祀仪式。可以让已经离世的人重生并且获得古老的智慧。

至于祭祀仪式的具体流程如何,所谓的重生和古老智慧是什么,那些书卷中并没有提到。诗歌的许多句子描述过于模糊不清,其具体意思也只是推测。但其中各种零星几句话描写道,屠骨迩不老不死,没有固定形态。时而像是一团乌云,时而像是一团肉块,并且还会变幻成各种不同的样貌,包括人。在诗歌的结尾,那些通过屠骨迩获得重生的人似乎出现了某种可怕的异变,这种异变给当时的族群带来了极大的灾难,以至于人们意识到屠骨迩并非善类,便借巫术和神明的力量将它封印起来,并把与其有关的记载藏匿或销毁。

这之后,屠骨迩的存在便在历史的兴衰更替中被掩盖、遗忘。

舒乔注意到,早在吐蕃时期以前,那尊无面石像似乎就已经存在,书卷的记载却没有提到那些红线,显然红线是后来才缠到石像上的。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老喇嘛开口道:“我认为,红线应当就是书卷里描述的那场祭祀所带来的。而你们之前找到的那个金刚铃,是在更晚的时候才被挂到红线上的。”

这说明至少有三拨人在不同的时候接触到了屠骨迩这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