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蔓延开来。
任子宁一言不发,但谢愉是什么人,这种沉默背后的含义他不用动脑子就能明白。
第108章. 神
470亿光年,这是目前可观测宇宙的半径,也是以人类的认知能够推测、计算出来的现有宇宙的大小。这个天文数字是如此庞大,超越了人类的认知,以至于人类在试图想象和理解时,一切已有的概念都随之变得模糊崩坏。
可即便如此,470亿光年也并非宇宙的尽头。
在那之外,是人类无法探索,甚至难以想象其模样的空间和维度。那里究竟是虚无,还是有无数个别的宇宙,抑或是有着人类无法想象的存在?
舒乔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沉入虚无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混沌之中。在这个空间里,一切他所熟知的事物包括时间和空间全都消失了。
无数的画面自模糊意识中闪过。不是看见的,不是听见的,甚至不是舒乔理解了什么,他只是以一种超越感官和人类能够承受的方式在被动地获取信息。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或者说,让人难以接受。就像是一滴水落进大海里,对于大海来说,这滴水微不足道,激不起任何波澜。可对于水滴来说,它的存在就这么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个晦涩的真相伴随着那些被迫获得的毫无逻辑的画面逐渐形成。一个关于生命起源的故事融进舒乔的意识。
或者说,是他的意识正融进了知晓这个故事的存在中。
当我们讨论生命的起源时,总会有无数种假说,有说是化学反应,是生物演化,也会说是女娲造人,是上帝在伊甸园创造了亚当和夏娃。
又或者,生命的起源是在地球形成的早期是,曾有一颗或几颗彗星掠过地球,这种方式将能够促成生命诞生的有机物质像是下小雨一样洒落在地球上。
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两亿多年以前,喜马拉雅山脉还不是喜马拉雅山脉。这里并没有高山,反而是一片辽阔的海洋。一片位于古印度大陆和亚洲大陆之间的海洋。
特提斯洋。
斗转星移,天地巨变,在漫长的时间里,大陆板块漂移、靠近并最终碰撞。海洋消失,原先被海水覆盖的岩层跃出海面,成为新的陆地。而大陆之间的缝合带形成了如今雅鲁藏布江流经的峡谷,在地壳运动中被抬高的地面又经过亿万年的岁月,变成了世界的屋脊。
而无论地球如何变化,那个不可名状的存在自穿越无边深空来到地球的那天起,就一直长眠于特提斯洋底。
哪怕海洋早已变成了山脉。
在这场对于人来说永恒的长眠中,某种原初物质被祂无意识地从混沌无形的身躯中排出。作为祂一次悠长呼吸的副产品,汇入古老的海洋与河流,通过一次次的气候变化从祂长眠之处流向整个世间,与其它的物质结合,成为促使生命诞生的那个奇点。
某种意义上,生命确实是个奇迹。
一个千亿万分之一的奇迹。
而人类认知中的神也不过是这个奇迹的一部分。
它们或许是最初诞生的生命之一,并有幸参透了零星有关祂的秘密。
因为一切生命之中都包含那种原初物质。所以生命的结尾,注定了会再次回归到祂那个无形的身躯里,或许在之后的某一次呼吸中,被再次排出来,开始新的轮回,直到祂从亘古的长眠中醒来。
神为此一直寻找能从这个生命的轮回中超脱的办法。
它们意识到自己无法真正杀死那些分离出来的原初物质。于是最终的办法便是把原初物质自躯体中剔除,就像身体里摘掉随时会恶化的肿瘤,然后将其封印起来。
后来这种物质被人类的先祖发现,并有了另一种称呼屠骨迩。
而之后的一切都是一个致命的误会。
石碑、卷轴、祭祀、熏香以及盲目的崇拜……人类以为自己通过献祭找到了能够触碰禁忌的知识和真相的办法。但实际却是走上了一条毫无意义的道路。
毕竟生命也不过是一个毫无目的和意义的偶然。
作为一切生命的源头,祂本身甚至不知道生命存在,也从未有意识、有目的地想要创造任何东西。而那些所谓的智慧,只不过是祂在沉睡时偶尔会发出的一两声叹息,就如同舒乔曾经在那几个混乱难解的梦中梦到的那样,如漫长无尽头的地鸣般的震动。
沉闷的低鸣跨越了地球上的漫长时间,在无意间泄露出一丝晦涩的关于生命和宇宙的秘密,引得人类不惜牺牲生命也想要探索其中的奥秘。但即便有人能听见这些叹息,即便是有人通过机缘巧合感知到了一丝关于祂的存在和那些古老秘密,也注定无法真正理解其中蕴含的意义,正如同人类只能通过计算来盲目地得知一个有关宇宙大小的数字,却无法真正理解这个数字背后代表的深邃无垠。
但探索未知仿佛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是刻在本性里的东西。为了刹那的欢愉也好,为了繁衍生息也罢,亦或者是更崇高的精神需求,人类仍然会出于好奇和求知欲而义无反顾地前进。
祂未曾以任何具体的形象出现在任何时期,任何文明的记载里,却隐藏在漫漫历史的长河中,推动着世间所有生命与文明的诞生、演化和灭亡。
就在舒乔的意识几乎要彻底消散在这片虚无中时,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点刺眼的光芒。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重新凝聚起来,原本只有一点的光亮也骤然放大。
诵经声从虚无中响起,那些绵绵不绝的声音如浪潮般将载着他,将他推向白光之中。
第109章. 梦河
一声惊雷让舒乔浑浑噩噩地醒来,他睁开粘滞的双眼,只觉得脑子乱得犹如一团浆糊。
他似乎做了一个非常漫长且混乱的梦。是关于什么的梦呢?他记不清了。
房间略显昏暗。窗帘没有拉紧,透过缝隙,舒乔看见外头正下着瓢泼的大雨,仿佛天地倒转,所有江河湖海的水都因此往下倾倒一样。
雨水被风吹得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一阵又一阵杂乱无章的声响。
舒乔坐在床上愣了许久,然后听见房间外隐隐传来些许声响,似乎是电视机开着的声音。他对此感到困惑,起身拉开房门。
原本隐隐约约的声响骤然变得清晰了,说话声叠在音乐上,伴随着闪烁的荧幕传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见开门声后,那人一下转头望过来,然后笑着问:“起床了?”
舒乔看着面前的人久久没能缓过神来。母亲阳曦见他呆楞着神情不太对劲,起身走过来,伸手捧着他的脸,问怎么了。
温暖而真实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直到这时舒乔才猛地反应过来,开口喊了一声:“妈妈。”
这个单词明明是由最简单的音节组成的。但舒乔却感觉极其陌生,乃至脱口而出时带着生涩的别扭,怎么听怎么奇怪。他好像又回到了婴孩牙牙学语的时期,第一次对着母亲喊出「妈妈」。
“宝贝?”
母亲仰头看他,眼神中尽是关切。舒乔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张脸,心里总是微妙地感觉哪里不对什么时候母亲要抬头仰视他了?
而且,面前的母亲太年轻了,几乎和他小时候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