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森说完,他已经恭顺下来。
“是,我明白了。”
这天下午四点,茶餐厅的生意过了午时的忙碌,渐渐门庭清闲。常瑜坐在店里和几个老主顾聊天,门口的铃铛一响,她随意抬眼看过去。
一道英挺修长的身影推门而入。店里为数不多的顾客都以惊艳的目光注视着他穿过层层桌椅,走到了柜台边。
常瑜嘴里含着一颗喉糖,惊喜地叫他,“阿森,你怎么来了?”――喉糖虽在口,她的声音仍干涩暗哑。显然是病入膏肓,回天乏力了。
程景森神色疏淡地看她。常瑜这种明知故问的本领,演了几十年,演得愈发炉火纯青。
她当然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却可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尹寒应该有些画作留在这里?我来替他取走。”程景森说得不疾不徐。
堂堂一个中国黑帮曾经的太子,亲自走一趟就为了几张画作,太费周章了。
常瑜听他说完,不自觉咬碎了齿间的喉糖,嘴里发出一声脆响。
她半笑不笑地说,“哎呀,是了,我装东西时怕你那里不愿接收这些杂碎,就没给他装上。”――她管那些画叫杂碎。
似乎是面具戴不下去,快要显出真相的裂痕。
程景森看着她,没有马上说话。
常瑜被他看得心虚,掩饰地喝了一口茶,又道,“那些画就在楼上卧室,我让帮工拿下去。”
程景森说,“不必了,我自己上去。”转身就上了柜台后面窄小的楼梯。
这栋两层小楼,是程琅当年买给常瑜的,算是她作了自己多年情人却没有扶正的补偿。
一楼是茶餐厅的铺面,二楼有三间卧室和两间盥洗室。
尹寒住过的房间就在上楼第一间,里面的物件大都收拾干净。重重叠叠堆了一地的,是他过去两年间留下的画作。
程景森先是站着看,而后半蹲下看,心里的惊异慢慢扩大。
常瑜只是一个纵情声色的浅薄女人,不明白尹寒的天资有多非凡。程景森这时终于发觉自己刚收养的这个小孩,远非池中之物。他心里一番起伏未定,身后倏忽传来一道声音。
“我给你选的人,你满意吗?”
程景森转过身,看见常瑜倚靠在门口。
他站起来,双手插入裤袋,薄唇无情地一抿。
“瑜姐怎么这样说?他不是你侄儿么?”
常瑜因为嫉妒而变得无所顾忌,他反倒装作一无所知。
尽管常瑜一早押中尹寒会对上程景森的胃口,但是能让程景森亲自来一趟?她真的没想到。更何况距离尹寒从自己这里被领走,才过了短短三天。
程景森原本是她长达十余年的爱而不得,尹寒却在朝夕之间就将他迷住了。常瑜不能再想下去,她用那只掩在披肩里的手,暗暗掐了自己一把。
“阿森,你太沉得住气了……以你的人脉,随便调查一下,就知道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常瑜知道自己在赌,赌程景森这个权倾东部的赌场大佬,就是过不了尹寒这道美人关。
“小寒在床上没什么经验,你要好好疼他。”她面露促狭的笑,那种不怀好意的恶念,在临近傍晚的夕照下变得愈发明显。
这栋伫立在唐人街北角的二层小楼,经过漫长时光洗炼,终于在这场故人重逢的对峙里,透出一股?}人的寒意。
可是程景森是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人。常瑜这颗枯败将死之心,根本不会给他丝毫威胁。
他也笑了笑,浅褐色眼眸中泛起冷光,“瑜姐,别这么说,他不是你。”
――言下之意,自己还没和尹寒做。
常瑜终于被激怒了,她冲过去拽住程景森,咬着牙道,“阿森,我得不到你,我也不会让别人得到你的!”
程景森任凭她抓着,面上波澜不惊。
常瑜又叫道,“你对他感兴趣是吗?我知道!我就知道。他长得像你死去的母亲是不是?他还会画画,就像你死去的妹妹......”
常瑜没有说完,程景森突然将她甩开。她一下撞在床脚,继而跌坐在床垫上。
程景森没有进一步动她,他本不屑于和常瑜动手。母亲和妹妹死去多年,这些旧事已被他封存,更不会把他刺痛。
常瑜算计的种种,他早就想到了。
他在十五岁时被她引诱,和她睡过,那也是他的第一次。但这个女人从此迷恋上他,近乎疯狂地要把他据为己有。他在扳倒生父程琅的过程中利用过她,而后将她无情抛弃。
他知道这次常瑜把尹寒送到自己身边,就是死前的最后一次反咬和报复。可是程景森不在乎,他已经站在权力和财力的顶峰,常瑜是一只蝼蚁,尹寒也是。
就算他现在对尹寒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的兴趣,以后或许很快就没了。
到那时,他花在他身上的钱和时间,都可以转手卖给下家,再赚回来。
他掏出手机准备打给店外等候的手下,叫他们上来搬画。
常瑜又扑上去,把他紧紧拽住。
“阿森,你是不是动心了!?你是不是对他动心了!?你知道他永远不会爱上你吗?他永远、永远不可能。你到了那时候就会为他心碎、为他发疯!我要让你尝尝我这十几年的滋味!”
程景森眉头一拧,心底滑过一丝不耐――这女人大概真疯了,怎么这么没完没了。
他一手拦着她再扑上来,一手拨出电话。等到两个手下冲上来时,常瑜嘴里还在叫骂不停。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然而她没有,她的脸上只剩下一种濒死的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