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便修习内功,无法行走天下,所以闲暇之时就更加发奋苦读,学问十分渊博。
一看就知,丁小姐房内的书卷多是一些诗词经义、道家学说,除此之外就只有几本惩恶扬善的江湖话本,都有翻阅过的痕迹。
无情语声清冷,不疾不徐的道:“我看丁小姐,可不像是对佛家有兴趣的样子。”
老门房一拱手,叹道:“差爷真是心细如发,小姐确实不喜欢佛家,言辞之间对和尚多有轻鄙之意,不过夫人信佛,小姐自幼孝顺,自然不会忤逆母亲,只能妥协了。”
无情一听这话,清俊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了然之色,纤长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似在心中轻轻的叹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丁小姐不太看得起和尚,自然是因为本朝的一个制度,出家的度牒由官府发放,并且可以买卖,犯了罪的人如果剃度出家、皈依佛门,就可以视作重新做人,既往不咎。
所以不少有钱的男人犯了罪,就会买一张度牒剃度出家,逃避牢狱之灾,不过太大的案情还是以法为上,比如“金蛇行者”,就是一个出家不成的半僧人,正在被人追捕。
一旁的玉夫人秀眉蹙了起来,若有所思的咦了一声,道:“老先生,那一位了尘大师,果真是佛法高深么?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子怎么会有佛缘,莫不是在骗香油钱。”
“这位夫人,可不能这么说!”老门房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了尘大师是晴雪寺的主持,精通佛法,去过许多达官贵人的家中做法事,每一次都分文不取,反而是女眷们事后会去晴雪寺,往功德箱中捐钱。”
无情思忖了一下,道:“也来过丁府?”
如此一来,这位了尘大师,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高风亮节了,本朝的寺院不免税,维持一个寺庙的价钱可不是小数目,大抵是因为闻名而来的香客太多,香油钱十分充足。
老门房确认的点了一下头,道:“这是自然了,夫人与了尘大师的私交甚好,曾三次请他下山来家中做法事,有一回小姐来哭诉,还挨了一次呵斥让她不准污蔑大师。”
小姐哭的很是伤心,还大病了一场,从那之后就对夫人妥协了,收起对了尘大师的敌意,二人看似母慈女孝,实则已生分了。
“为人儿女,难免有委屈之处,也不是所有父母都与骨肉心连心。”玉夫人似有几分惋惜之色,道:“如今度牒可以买卖,佛门弟子良莠不齐,一犯了罪就出家做和尚,也难怪丁小姐对了尘大师没有好脸色了。”
这是官家的决策问题,并非佛门过错。
一来,僧人不服劳役和兵役,二来宋律规定:僧尼道士女尼,文武官七品以下者有罪许减赎,三来就是寺院拥有众多田产。①
所以一张度牒可以卖上百两银子,不仅方便从民间敛财,也限制了僧人的数量,谁知这法子剑走偏锋,又出现了这么多问题。
不多时,已经到了晌午,玉夫人伸出一只白腻的手臂,接住一缕倾泻的日光,朦胧的日华为这个丰润的美人披上了一层辉光。
她看了一眼天色,在无情的耳边柔柔一笑,呵气如兰,道:“小古板,已到了午饭的时间,你在丁府也找不到其他的线索,不如先去吃一点东西,调理一下肠胃如何?”
第98章 望舒(七)
没过多久,被人通知来酒楼领侄子的张管家到了,一见到玉夫人,差一点直接跪下去,脑海之中只剩下四个字我命休矣。
方太守与儿子为了女人反目成仇,这可不是一件虚话,父子二人每一次遣人给玉夫人送礼物,为了谁署名都能掐个鸡飞狗跳。
前几日,太守夫人带了十几个护卫,气势汹汹的找上了悦来客栈,说要教训一下这只狐狸精,大橘为重的张管家过去善后,谁知对玉夫人一见钟情,差一点儿当场反水。
没有人不爱玉夫人。
但凡是一个正常男人,就不会舍得对玉夫人说一句重话,为了让美人一笑,就是烽火戏诸侯也不后悔,国破家亡也甘之如饴。
“就是这个不识好歹的残废,哥几个不过说了几句闲话,他竟敢对我动手!”
张三一脸阴沉的表情,捂着掉了一颗牙而肿起来的腮帮子,恨恨的道:“二叔,让人把他关进大牢!还有那个女人,她要是不跪下来求我,付出一点代价,就不放人!”
张管家颤抖着道:“你、你可真刑啊!”
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恨不得一个大耳刮子抡过去,你个不孝子侄,这一番二世祖的发言,莫非是嫌弃二叔我活的太长了吗!
别说他只是一个管家,有几分颜面,却没有调动衙役的权利,就是方太守和小公子听到这句话,为了讨好冷淡的玉夫人,也得拎着鞭子抽你个骨断筋折,然后扔进大牢。
张三怨愤的瞪了无情一眼,道:“二叔说的没错,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他们在赵城打掉我一颗牙,简直是不把你和方太守看在眼里!二叔,你可得给侄子报这个仇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吐了口唾沫出来,血丝之中还有一颗牙,眼圈四周青了一片,半张脸已肿起来了,显然吃了个不小的教训。
“…………”
无情坐在轮椅上,俊美的脸庞如寒月一样苍白,手中扣住一枚暗器,冷冷的看了张三一眼,让他下意识闭上嘴,不敢胡言了。
他并不是下手狠辣之人,只用铁胆打麻了这几个闲汉的腿筋,小惩大诫,可一听四周百姓们的谈论,知晓他们总是尾随穷苦人家的女人,这才出手整治一番,以示警告。
张三立刻告状,怨愤的道:“二叔!”
八尺男儿,被人打了还跟家长告状,怪不得到了这个年纪还是闲汉,整日里只知道祸害女孩子,不给个教训真当自己是人物。
张管家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大嘴巴子抡了过去,又把侄子打掉了一颗牙,面目几乎快狰狞了,道:“不孝子侄,谁是你二叔!”
他转向无情二人,道:“…这是我大哥晚年得的爱子,一直欠缺管教,胡言乱语冒犯了夫人,我这就把他押入大牢,关上半年以示惩戒,还请夫人不要动怒,小心伤身。”
一听到这段话,张三的语声立时变了一个调,口齿不清、不可置信的道:“二叔?”
他的脑子也转过来了,知晓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双腿一软,忍不住“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吓得冷汗淋漓,连求饶也不敢了。
玉夫人似乎也看腻了这一场闹剧,并没有追究什么,仍是十分端庄自持,眸子里的神色有一点冷淡,道:“不与他计较,张管家是么?去开一个雅间,我有话要问你。”
说罢,她对轮椅上白衣如雪的青年柔柔一笑,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将落在他鬓边的一片梨花摘下,推动轮椅上到二楼了。
在玉夫人靠近的那一刻,无情的瞳孔缩了一下,一时屏住呼吸,等她摘下了梨花才道:“大庭广众之下,不可做出如此举动。”
他看起来十分冷静,甚至是有一丝冷淡了,眸中的冷色也一如既往,其实广袖下的指节微曲,藏在发丝中的耳尖有一点泛红。
玉夫人嗔怪的道:“小古板,妾身都不在意名声,你怎么还这样执着?咱们清清白白的在一处,又是大庭广众,谁会误会?”
无情:“…………”
他生性孤傲,不太习惯在外人的面前与女子如此亲密,忍不住内心激荡,尤其玉夫人还是、还是他在那种梦中肖想过的神女。
这样的动作,总是会让他忍不住自作多情,心生妄想,况且她已经嫁了人,倘若她的丈夫因此而心生芥蒂,岂非是他的过错?
现在是晌午,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酒楼中的十几个雅间早就被人订下了,不过一见到玉夫人,其中一间的客人十分激动,不敢上前打扰佳人,主动让出了雅间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