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被诛了全族,便有了这座大墓。”
周煦张了张口,轻声道:“我的天,不会被株连的也都在这大墓里吧?而且都诛全族了,怎么会有那种下葬规格啊?”
“这就说来话长了。”
……
他们在聊笼里的事,以及大墓里那些人的生平。
主要是庄冶和钟思在周煦的追问下不紧不慢地讲着,卜宁偶尔补一两句他们遗漏的。老毛闷头吃得很香,大小召一人捧着一袋冰奶茶笑眯眯地啜着。每上一道菜,夏樵就会找空隙轻声提醒一句“哥,你试试这个”,或是“老祖,你尝尝那个”,到后来,索性抓着公筷拨分起来。
闻时吃了一片据说是特色的生切松茸。蘸的酱汁里掺了芥末,他没注意,蘸得有点多,几乎是进口的瞬间,那个呛辣的味道就直冲头顶。
他别开脸等那股冲劲过去,脖颈耳郭已经全红了。
某个王八蛋还在旁边说:“怎么好好吃着饭还上色了?”一边煞有介事地抹了一下他发红的地方,试试会不会染到手指上。
要不是王八蛋叫尘不到,他已经骂人了。
闻时当即又夹了一片生切松茸,蘸了刚才两倍的酱汁,搁在尘不到碗里,道:“吃。”
“回回自己跳坑里了不甘心,转头就来拽我。”尘不到看他呛出来的血色还没褪,盛了一碗热腾腾的菌汤搁在他面前。
闻时反驳不了,那确实是他常干的事。他索性不吭声,闷头喝汤。
尘不到握着细长的筷子,拨了拨碗里那片芥末多得都泛绿的松茸,轻声道:“你也是真下得了手。”
闻时充耳不闻。
尘不到夹起松茸,又顿了一下,偏头道:“这样吧,我也不能白跳这个坑。要不你说说看,我如果吃了,回头能在你这儿讨着什么好。”
闻时:“……”
年轻俊秀的老祖呛了一口汤。等他咳完再抬头,脖子刚褪没多久的血色就又上来了。他把那片松茸抢回来,低声说:“讨不到,爬。”
正在聊笼的几位被他突如其来的咳嗽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师弟怎么了?”
“喝点水压压?”老毛拿了只杯子,大小召连忙去拿凉水壶。
结果他们就听尘不到说:“没事,骂我呢。”
众人:“……”
这话就真的没法接。还是大小召清清脆脆“噢”了一声。闻时瞥了他们一眼,说:“聊你们的。”那嗡嗡的聊天声才又响起来,慢慢填满包厢。
其实这时候,一切还如往常。
直到钟思在给周煦解释某个东西的时候说乱了,卡了一下壳,尘不到似乎刚巧听见,不经意似的补了两句,闻时这才感觉到了一丝极为细微的反常。
因为以往他们几个这么聊的时候,尘不到都是支着头听,只听,不多言,除非钟思他们把话题抛给他,或是直接叫着“师父”来问他,像刚刚那样主动开口的情况屈指可数。
这是一个细小到连尘不到自己都没发现的差别。
毕竟人这一生要说那么多话,在某个场合多一句或是少一句都太正常了,谁又能注意到呢?但闻时就是注意到了。
他回想了一下当时的话题……好像周煦在问被诛的全族都包含哪些人,钟思举着例子给周煦数,结果看到进来上菜的服务员,怕吓着人家便停了一下话题,又打了几个岔,等重新接上话的时候,所谓的“全族”就数乱了。
就在钟思收了手指,干脆要重新来过的时候,尘不到说:“漏了两个。”然后他用一句话就讲清了所有。
聊天的停顿不足一秒,众人已然顺着说到了下一个话题,包厢里还是人语交错,跟之前并无二样。
除了闻时,没有人会想为什么尘不到会对株连全族之类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因为在众人眼里,尘不到本就什么都知道。
……
尘不到本就什么都知道。
可人总该有第一次的。他第一次知道这些是因为什么?书上看来的?亲眼见过?或是……亲身经历?
闻时忽然想起当初张婉的那个笼,以及笼散那一刻的画面那个人一副年少模样,倚着朱栏,意气风发,然后消失在半人高的荒草里。
他当时问了尘不到一句:“你解的第一个笼是你自己吗?”
对方回答说:“陈年旧事,早就翻篇了。”
后来他总会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会让那样一个走马踏花、通透磊落的人被捆缚在笼中?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窥见一隅。
尘不到其实有些不解。
之前还绷着脸请他“爬”的某人,不知从哪一刻起,忽然软化下来。
这种变化几乎是不动声色的,直到这顿饭吃到尾声的时候才明显起来。
那时候天色已晚,灯火初上。尘不到朝窗外远处的长街夜市瞥了一眼,成片的灯火映进眸中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闻时叫了他一声。
“尘不到……”
“嗯?”尘不到转回头,却见闻时愣了一下,就好像只是想叫一声,并没有什么事情。
但某人脸皮薄,让他承认这种不经意的心思,不如给他一刀来得痛快。于是他嘴唇紧抿,半天憋出一句借口:“我想去夜市。”
尘不到愣了一瞬,笑道:“好。”
众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开,尘不到冲面前的老毛说:“你们先回去,我跟他要晚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