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连钱府出过钱,可以结交不少士子的诗会钱森文也不愿意久待了,这样的夜晚自然是要和美人一起度过才会更开心。
夜风微拂,虎口满是老茧的护院原本正和兄弟闲聊着已经离开许久的老家,忽地身子一抖,脖颈青筋隐现,神情凝重地看向院落一角,一旁五感不如他敏锐的兄弟正想询问,一道刀光却从黑暗中亮起,犹如一道匹练直跨三丈袭向他的身体。
还未来得及出口的提醒猛地变成喝声,护院左手虎口入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把匕首,堪堪挡住那来袭的刀光,火星四溅间他才看清眼前偷袭之人的模样。
一身黑衣,面巾罩脸,倒三角眼身材魁梧,看起来是个光头...
只是武器稍一接触,他就知道今天遇到了硬茬子,一旁他的兄弟正想上前助阵,另一道刀光却从更近的地方亮起,直砍向他的面门。
没办法做到王五那样一刀横款两三丈的顾怀挑的时机很准,王五的偷袭让两个护院都下意识忽略了另一个角落,但就算是王五挑剩下的较弱的护院,也在仓促之间掏出铁棍挡下了这一刀。
“速战速决。”
顾怀的声音透过蒙面巾变得有些失真,一旁王五心领神会,攻势立刻变得猛烈起来,顾怀深吸口气,靴底踏在泥地仿佛钉子般嵌入地面,手腕和小臂上的肌肉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绷紧放松,带动那把小侍女磨了一个多月,变得雪亮锋利的朴刀化作满月,再一次砍向那准备呼喊叫人的护院。
这养足了杀意的一刀满是凶蛮的气息,护院没有大意,虽然眼前这人看起来不是用刀的好手,但显然经历过生死搏斗,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凛然的味道,他屈膝下沉调低重心,那根手里黝黑的铁棒以泰山压顶般的气势压下,几乎是一瞬间就找到了最好的解法。
自古铁棍对刀,便要以硬碰硬!铁棍虽钝,但倾尽全力防下刀砍,不出几下刀锋就要钝掉,甚至可能沿脊而断。
然而这势大力沉的一棍却并没有反馈给他想象中的触感,那个身材单薄的刀客展现出了生死之间打磨出来的危险触觉和判断能力,那看起来充满杀意的刀锋擦着铁棍而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刀客的身影也在下一刻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虚招!
身子一矮闪过护院的顾怀连头都没有回,径直跃向暖阁,一旁与王五缠斗的另一位护院反应过来,脸色巨变:“拦住他!”
但下一秒王五便身形一转骤然发力,左手拔出另一把刀递向了那准备转身追去的护院,逼得他只能转身以铁棍格挡。
而此时顾怀已经越过了门槛,看见了正准备从另一扇门逃走的钱森文。
那个女子牵着他的衣角,脸色煞白,见有人闯进来,而且一步不停直扑自己,钱森文几乎是下意识间就把自己的小妾推向那闪着寒芒的刀锋。
顾怀露在黑色口罩外的那双眼睛眼帘微垂,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一脚将被推来的女子踹开,三步便追上了钱森文,照着后背一刀砍下。
可惜刀锋入体稍浅,只划开了外衣留下了些皮肉伤,钱森文往前扑倒的动作避开了这直取要害的一刀,剧烈的疼痛让他控制不住地惨嚎出声。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上一秒他还在抱着自己的小妾享受,下一秒便有贼人破门而入,连一句话也没有,上来就要取他性命!
“这位好汉,先勿动手!若是求财,我这屋里尚有...”
犹然带着雨夜湿润气息的顾怀连片刻的迟疑都没有,踏前一步,踩住钱森文的后背,双手握刀朝着那道念叨了一晚上的脖子砍了下去。
他是来寻仇的,真的懒得听那些废话。
这凛然的杀意几乎让钱森文涕泪横流,他还想再求饶两句,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谈不成的生意,只要价码足够,他得罪过这刀客又如何?他可是苏州钱家的大公子,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只要再过几年,说不定就是整个苏州的首富!
他这样的人,难道杀了会比不杀更有价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脖颈后方传来的凉意,那把没有丝毫停顿的朴刀已经落了下来,那名蒙面的刀客从踏入暖阁就没有说一句话,显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死人。
谁会和死人说话?谁会和死人谈生意?
犹如热刀入油,锋利的刀锋破开皮肤,在骨肉间遇见了些压力,血水从那道极细微的伤口涌出,顾怀猛地一拉右臂,刀锋在钱森文的脖颈上带出一道令人牙酸的声音,那是金属与颈骨摩擦产生的异响。
砍了这么多头,他终于也熟练了很多。
无头的尸体止住了挣扎,一旁倒在地上的小妾身下已经吓出了一摊水迹,顾怀看都没看她一眼,收回踩住钱森文身体的脚,那双露在面罩外的眼睛里露出些许轻松满意的意味。
果然寻仇就该这样,雨夜提刀上门,见面就把你脑袋砍下来,玩什么他娘的商战?要什么家破人亡?就算这事看起来再冒险再不合适,在这一秒也为这种过去的故事画上了句点。
他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总觉得这个场面应该说点什么,比如“我们的账清了”或者“杀你者某某”之类的话,才像那种武侠故事里快意恩仇该有的收场,可又觉得这么做有点蠢,最后还是轻轻一耸肩转身出了门。
门外的王五还在和两个护院厮杀,能看出来他平时总说自己武艺超群还真不是在吹嘘,虽然不能短时间就把这两个也习过武的护院宰了,但以一敌二他还占上风,估计朴刀见血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但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其他院落的注意,灯火已经亮了起来,说不定很快就有人敲锣打鼓地喊捉贼人,顾怀上前一步,言简意赅:
“走。”
王五一刀劈退了手拿铁棍的护院,退到院墙边上,正想说点什么场面话,却被顾怀一巴掌拍了回去,两个护院对视一眼,一人继续追了上来一人则是进暖阁查看情况,而准备紧随王五翻上院墙的护卫还没站稳,便被蹲在上头的王五一刀劈倒回去。
片刻之后,两道身影已经消失在院墙上,而从暖阁内出来的护院脸色阴沉,和地上的兄弟对视一眼,一同沉默下来。
这次怕是逃不过问责了...
第八十二章 安排
夜有些深了,一处处坊市的灯火开始渐渐熄去,原本热闹的城市开始渐渐安静下来,而临街的小河上,那些从上流漂流而下的水灯反而在幽静的雨夜里点缀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好像乌云遮蔽的夜空缀上了星星,倒是让水天之间的界限有些模糊起来。
而此时的诗会上,也有些冷场。
起因自然是因为那首水调歌头,还有之后杨溥说出来的那个名字,原本到了此时该是诗会最热闹的时候,但眼下却已经没人下笔了,连各处青楼出身的花伶们都捧着乐器不知所措。
今日这种要请帖才能进场的诗会,算是囊括了整个苏州城的上流圈子,不时有人向旁人打听着什么,倒也多是围绕这个“顾怀”到底是谁,家住何方,以何为生,往日是否有才名流出一类的话。
不过问来问去,所有人都对这个名字一头雾水,实在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倒是有聪明人注意到了杨溥的话中余音,又没和杨岢交恶,便凑到杨岢身边去问。
花了五百两银子买来的诗词被自己老爹转手就送了人情帮别人扬名,换了旁人估计早就拉着一张臭脸,但说到底杨岢还是个实在人,之前买诗词不过也是为了出口恶气,如今被自己老爹一语道穿,他也就老老实实地把那几首让他扬名江南的诗词还给了顾怀。
“唔...赘婿出身?这实在是...”
“益州人士?离这里未免也太远了,难道我江南士子,还要被益州士子比下去不成?”
“入赘了倒也算是我苏州人士...”
“你们就不觉得蹊跷么?若是有这样的诗才,何苦去做那赘婿?其中怕是有些问题。”
“那李明珠我倒也有听闻,说是生得国色天香,可这等把锦绣文章信手拈来的人都愿意去上门入赘,到底得美到什么地步?”
说来说去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毕竟在场众人对这个横空出世又力压其余士子的赘婿都不熟悉,各种各样的猜想都有,不过倒也没出现之前杨岢拿出那首浣溪沙时一边倒的说抄袭买诗假借他人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