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1)

“战场刀箭无眼,闵县令若是有个闪失,这丘城岂不立刻就要失守?”

丘城紧闭的南城门后,佩刀持枪的士卒们由两位把总率领,稀稀疏疏地站在空地上,这一千七百余人已经是丘城现在能凑出的所有作战力量,实际上这些人出城后,丘城就真的成了个空架子...所以在听到要出城作战后,队列里的喧闹声怎么也压不下去。

而最前方正激烈争吵的官吏们显然不是在担心士气问题,而是在劝闵文闵县令不要意气用事。

是的,在夜袭的命令刚刚传下去时,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是丘城的拼死一搏了,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已经俨然成了丘城全城上下唯一主心骨的闵县令竟然要亲自带兵。

就算是这一个月来闵县令表现出了军事上的天赋,可文官带兵,多么滑稽!

但很显然闵县令并不打算和他们多废话,一面让临时县丞带人在喊杀声后安抚城中百姓,一面让面露尴尬留下守城的一位把总带着青壮紧守城墙,等安排得差不多后,他才唾沫横飞地冲后面嚷道:

“老子的盔甲大刀呢?赶快拿来!”

两个上了年纪的家仆一个捧了锁子甲,一个扛了把大刀越众而出,闵县令也不见外,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下官袍开始着甲,一边笑道:

“科举之前,本官也是习过武读过兵书的,不然哪儿能把丘城守下来?你等有所不知,当初科考两次未中,本官本打算第三次若再不中,便是要弃笔从戎的!如今不过是带兵突袭一帮叛匪,何足道哉?”

这位大胡子县令取过家仆手里的大刀翻身上马,那刀怕不是有四十斤重,但他手腕一抖,那把沉重的大刀便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风,不得不说闵县令这一番动作虽然有作秀的成分,但这一手无疑证明了他确实有着出色的武艺。

于是在县太爷的亲身鼓舞下,原本因为仓促接到夜袭命令而显得慌乱的官兵们老实了些,七百余士卒也学着县太爷的模样,翻身上了竭尽全城之力凑出来的马匹,气势一时间倒极为唬人,给慌乱不安的众人增添了几分信心。

“七百骑卒紧随本官身后,直取贼寇中军,万万不可停下!千余步卒,由郑把总带领,撕开贼寇营寨,杀人放火!待我等回返,再会合作战!好教诸位知道,今日就算不能尽驱贼寇,也要让贼寇胆寒,知我丘城军民豪气!诸位皆可放心,待保下丘城朝廷论功,本官亲自为大家请赏!”

又是亲自带头,又是封官许愿,连哄带骗之下,不管怎样士气总算是好了起来,城门洞前黑压压一群人对视一眼,俱都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闵县令满意点头,又继续说了两句,比如冲到敌营后不要停留,要一直冲穿大营,再比如汇合之后应该步卒殿后,骑卒两翼护援一类的具体战术安排,等到觉得一切都妥当了,他才一撩胡须,命人打开城门洞后,一马当先出了丘城。

夜风轻拂,远处的叛军大营清晰可见,战场间的尸骸壕沟,军械旗帜俱都染血,诉说着这一月来城池攻防的惨烈,闵县令只感觉胸中一股豪气升腾,忍不住长啸起来,身后紧跟的几百骑卒也跟着怪喊连连,一时间倒让人分不清哪边才是朝廷的正经军队。

可冲锋刚刚过半,步卒都才出城门洞,对面灯火通明的叛军大营就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响。

仿佛是话本里说的平地起惊雷,震耳欲聋的声响从那方传过来,无形的气浪甚至波及到了战场的这一边,一股迅猛的风越过战场吹拂起了众人的头发,大地震颤,几百骑卒座下本就不是战马,受惊之后阵形一下子就出现了散乱,更别提身后连远处大营都看不见的步卒了,一时还以为对面也要在夜间攻城,转身就想钻进城门。

正当人心要散之际,冲在最前方的大胡子闵县令临危不乱,细细端详起叛军大营,见对方并没有一兵一卒出营,反倒是火光升腾伴着一阵阵惨嚎声,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明白自己若是说了实话,就再不可能组织起一场夜袭了,于是举起大刀,面不红心不跳开口:

“诸位看到了吗?这就是本官安插在贼寇中的细作在放火!贼寇现已大乱,要不本官怎么有把握出城夜袭?且随本官冲锋!”

身后骑卒听他这话,先是面面相觑,随后大喜过望,一瞬间四处称赞闵县令料事如神之声。

而一脸从容微笑的闵县令只是摸了把胡子,一脖子的冷汗。

不管怎样,总算是骗过去了。

只是这爆炸声和火势,到底是闹哪门子邪?

他看向火光熊熊的叛军大营,一边喝令冲锋,一边想道。

第五十三章 忙碌

在闵县令连哄带骗地带兵冲锋时,顾怀三人组也很忙。

在忙着杀人。

一切都和计划中一样,成堆的火药就那么放在顾怀的营帐里没有人过问,工匠和士卒只知道这玩意儿是王小旗让找的,而王鸿则是在简易的行军床上还做着明日攻破丘城一跃成为郭天王麾下红人名动江南的存在,巡夜的士卒被李易打发去了别处,王五则是拉着几个王鸿的亲卫吹牛闲聊。

于是在黑暗的营帐里坐了很久的顾怀在深夜时分点亮了几天来唯一的一点火光后,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诶不是我和你们吹,说到参加义军前的日子,你们都得管老子叫爹。”

营盘角落处,摸着光头的王五朝着兴冲冲地吹嘘着:“跟你们这些祖上八辈算起就是烂穷鬼的泥腿子可不一样,老子当年家里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贵人家,别的不说,十亩地八进的大宅院见过没?蜀锦拿来铺床见过没?一顿晚宴吃掉县里一年的岁收听说过没?”

旁边的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来参加义军,多半都是苦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才豁出命跟着这群人干,哪里见过这么豪奢的生活?

也有人不服气:“你吹你娘的牛皮,你祖上要是阔成这样,现在能来和咱们一起混?”

王五脸上出现些颓然笑容,顿了顿才叹口气道:“是啊,怎么就到了今天这地步呢...老子也是进过私塾读过书的啊。”

本就是一起造反的兄弟,刚才出声呛他那人见他黯然神伤,也出声宽慰:“过去的事就别想了,咱们以后跟着王小旗好好干,等到打下天下,怎么也能封个一官半职,到时候也该咱们尝尝那高官权贵的滋味!”

众人纷纷称是,王五的脸色也好看起来,大家便默契地转移了话题,不过军营嘛,又是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底层汉子,能聊的无非也就是女人,王五正准备眉飞色舞地给他们讲讲自己当年一亲芳泽过的红倌人,那边军营中心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中一片浓烟升起,众人跌坐在地,好不容易爬起身,便目瞪口呆地发现整个军营中心几乎已经成了一片平地。

隐隐约约还传来各种各样的惨嚎和喊叫:

“地龙翻身!”

“天塌了!”

“我的腿!我的腿!”

“俺怎么什么都听不见了!二楞你在哪儿?”

整个起义军右侧的营盘顿时陷入混乱之中,黑夜里只见各处人影跑来跑去,抓住一问却又什么都不知道,最多的说法是地龙翻身,可他娘的地龙翻身怎么会只塌这一片营房?

火势越来越大,几个亲卫麻木地站在营盘边缘,已经不敢去想营帐就在那爆炸中心的王小旗已经成了什么样。

从爆炸开始就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王五此时仿佛对那片火光起了浓厚的兴趣,他走到领头的亲卫头子身边,也伸长了脖子往那边望,直到远处出现某道单薄身影,才对着那亲卫头子笑了笑,冷不丁提起刀手起刀落收下颗大好人头。

旁边的人一时不明所以,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一起吹牛打诨的好兄弟突然就变成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王五也没有和他们解释的心思,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就开杀。

其实对于过去,他多少还是有些保守了,富贵人家不假,读过书也不假,但当年他学得最好的,还是武艺。

这个年代的个人技击,已经退步得很厉害了,朝代更迭,朝廷对地方的掌控是越来越强的,春秋战国大秦两汉时游侠成风,魏晋南北朝门客如林,隋唐也有绿林赤眉,但唐朝往后,别说学以前的人佩剑当游侠了,在地方上闹个事都得被抓进衙门里关个一年半载。

平日里学武不能好勇斗狠,到了军队就更没用途,现在打仗都是千军万马,个人的力量在最多几十万人的战役中显得太过渺小,每一次大战能活下来的人往往不是武艺高强,而是能知道该怎么保住自己性命。

所以这个年代习武就变成一样很没收益的事情,更何况要习武还得吃得够好,生活够没烦恼,饭都吃不上了练什么武?成天关心柴米油盐,哪儿有时间舞刀弄枪?

也就顾怀在寨子里的时候王五成天跟着他混,再加上王五又是个表面憨极了心里门儿清的性子,才让顾怀对他平日呼来喝去一点压力都没有,等闲三五个人不能近身,杀人跟杀鸡一样用来形容王五那是真的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