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茅房你也跟?”顾怀懒得理他,转向几乎虚脱的李易:“你怎么说?”
李易低下头想了想:“不知道之前的人还有没有活下来的...如果没有,就得有人把这事禀告上去,丘城那边我也得去报道,所以还是得照着原来的路走。”
顾怀叹了口气:“我还打算分行李回家,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就这么回去那老头肯定不放过我,再加上答应了那疯婆娘的事情...我恐怕也得去一趟丘城。”
他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站起身子努了努嘴:“那走着?”
……
沉重的号角声响彻在城墙下,跟随着响起来的是喊杀声,身披红色铠甲的士卒们挥舞着起义军的大旗,向着丘城不高的城墙冲锋。
一轮箭雨过后,守城的官兵在城墙上来回奔跑着,不断挥刀斩断城下抛上的钩锁,若是砍断了一根,往往便能听见下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如果有搭了云梯的,则往往需要几个人一同奋力才能将云梯推落城墙--而这也意味着将自身暴露在城外起义军士卒的箭锋之下。
当然,除了攻城最基本的云梯钩锁外,经过数天的攻防,双方也准备了相当多的器械,城外起义军不止有擂木望台,甚至还能抽空砍伐树木搭建石炮,此刻呼啸着往城墙上砸来的石炮往往一落下便能砸出一地的血花肉沫。
而丘城的城墙上则是每隔十步就放了一台弩车,绞盘上树立着一根一尺见方,长约一丈的圆木,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五寸的铁钉,细铁索系在上方,只需要几名官兵在一旁绞动把手然后松开,只听“嗖”的一声,下方攻城的起义军中便会瞬间清出一片空地,只能在尘埃的尾端见到被串到一起的数名士卒。
这种守城工具,对比金汁轻弩自然显得笨重,但丘城不大,城墙不高,也就让这种弩车的杀伤力达到了顶峰,事实上若不是这几架在武库里快放坏了的弩车,丘城早就已经破了。
更何况守城的负责人显然是认识到了弩车的重要性,除了必要的操作人员外,两端还布置了数名刀盾兵和弓弩手协助,就算有敢死队先登营爬上了城墙直奔弩车而来,也能保证弩车万无一失。
围城一月,双方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下,才堪堪维持着平手。
天色已经过了正午,一名大魏文官打扮的人匆匆走上城墙,然而他刚刚扶住墙垛,一支利箭就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钉在了身旁士卒的木盾上,箭尾嗡嗡直颤,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几乎就要转身退回去,但看到远处那在箭雨中同为文官,却依然扶剑指挥的丘城县令后,才咬咬牙压低身子跑了过去。
“县尊!县尊!卑职有要事...”
“屁的要事!”大胡子县令怒喝一声,“叛军攻城,有什么事比这个更大?丘?模?带一队人,去把那些狗日的叛匪给我轰下去!”
一旁立刻站出来一位队正领命,带着大胡子县令身边本就不多的亲卫直奔他手指的方向,文官定了定神,斜着看过去不由大吃一惊。
在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城下密密麻麻不知多少起义军士卒正在往城墙这边拥挤过来也就罢了,县令手指的方向,居然已经有起义军士卒爬上了城墙!他们用钩索云梯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后边有大批的弓箭手向城墙上射箭压制,掩护他们攻城,就算城墙上的士卒也在拼命防守,但敌众我寡...
好在有了生力军的加入,那边刀刀见血的搏杀还是很快就落下了帷幕,爬上城墙的士卒被杀干净,云梯也被放倒,文官才松了口气,继续看向县令:
“县尊大人,攻城正酣,卑职也不想烦扰大人,只是这件事...”
大胡子县令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别文绉绉的说些废话!”
“是!”文官呼吸急促,“城内统筹政务的县丞大人,今日托家里人送来消息,说是得了急病...”
“急病?”县令冷笑一声,“急他奶奶的病!不就是眼看要城破了,怕被叛匪抓个现行,才躲到家里,等城破了就跑?圣贤书圣贤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文官满头大汗,咳嗽了两声:“除了黄县丞,县衙里包括捕快差役等二十余人,今日也是,也是...”
“也是急病?”县令无语望天,半晌才道:“之前吴总兵战死,守城一事也就落到了本官头上,本以为我在城墙督战,你等在后方处理政务,双方一行,总能让丘城从这些叛匪手下得幸...如今一月有余,援兵未到,你等也要生出二心!莫非是天亡我丘城不成?”
文官呐呐无言,最终只能一拱手告退。
大胡子县令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总算还有你这样愿意坚守的人,本城政务,就交给你了!县衙空虚,你自可提拔一批人起来,本官要的,只是后方稳固!其余诸事,你大可自为之。”
一番话说得文官目瞪口呆,那番想要下城墙后同样抱恙回家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而在战火纷飞的丘城外二十里处,仓山入山的山道口,正和王五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顾怀,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他此行要清查的对象已经战死,而目的地丘城...
也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
第四十七章 扫荡
越往丘城的方向走,一路上的景色就越让人触目惊心。
这条从苏南通往两浙的官道,在以往还算是繁华,然而如今放眼望去,几乎已经看不见一个活人,路边破落的村落,道旁焚毁的茶铺,还有走上几步就能看见被拆毁的马车,沟里散落的尸骨,都在诉说着这场兵灾之下老百姓的遭遇。
这甚至还不是两浙和苏州的交界地,那里才是两浙叛军和官兵打得最激烈的地方。
刚从仓山出来那会儿,顾怀还有心思和王五说些白烂话,但越往南走,他就越沉默,眼前的景象总能对应上他脑海深处某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仔细想想,最讽刺的莫过于他刚来到这个世界就看见整个江南战火连绵,直到现在他都在苏州定居了,局面居然也没有丝毫缓解。
朝廷在干什么?官员在做什么?龙椅上的那位...在想什么?
然而这些问题是不可能从身边的李易和王五身上得到答案的,顾怀现在想的,不过也是去丘城走一遭,把欠老头子的情还完,就安心回苏州去当他的赘婿,攒点钱远走高飞。
但很显然这个计划并不顺利,仅仅在一天之后就遇见了些波折。
“前面有叛军?”官道旁的树荫下,顾怀皱了皱眉头,又向王五确认了一遍:“你确定?不是说叛军都在卖命啃边上那几座城池?他们跑荒郊野外来做什么?”
去前面探路回来的王五摇摇头:“不清楚,但旗号肯定没错,前些日子还有人上山来拉我们入伙哩,打的就是那样的旗号。”
顾怀和李易对视一眼,同时悚然而惊。
事实上现在人们对于两浙起义的大致看法,都是一致的,大魏立国一百余年,还不至于就被这么点动静折腾得要完,大多数人看来,说白了就是一群活不下去的泥腿子抄起刀改了营生,归根结底还是农民,拿什么跟朝廷的官兵打?
而且这样的起义军往往都有个通病,那就是目光短浅,能在两浙舒舒服服的闹腾,就不会跑到外面来闹事让朝廷炸毛,所以无论两浙打得再怎么热火朝天绵延一年,所有人都觉得再拖段时间这事也就了了。
不就是造反嘛,十年八载的就得闹一次,谁没见过啊。
所以眼下这批起义军和仓山里的土匪接触,就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了。
借道仓山,收纳山贼,要去的地方无非只有一个。
苏州城。
李易摇了摇头:“这帮叛匪的胃口居然这么大?”
“打下苏州,整个江南就握在手里了,烂上几年,朝廷就别想收回去,到时候大魏一分为二,一跃从造反的泥腿子变身成正规军,换你你胃口不大?”顾怀笑了一声,“还好那帮山贼没答应...”
“答应了,怎么没答应?”王五瞪大眼睛,“当时那寨子里的主事人就拍了板,只要他们能打到仓山底下,咱们就跟着他们一起去打苏州城,只是没想到这帮人这么废物,这么久了还没打过来,山寨里的人闲得都下山抢官兵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当着受害人的面你他娘的得意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