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格律,应该是鹧鸪天,只是这笔力...为何还是这般高?
到了最后一句,杨岢的脸挣得通红,却始终没有把最后一句念完,有些反应快的人已经脸色大变,因为杨岢这番表现,分明就是在现场作诗!
其余人也多半是小声念着词句,暗中与之前那首对比,之前那首浣溪沙是写端午,而这首是写青楼女子,笔力实在不相上下,一样的精妙绝伦。
联系到杨岢之前对着水月姑娘的一番话,所有人的视线都变得奇怪起来,这杨岢,难道还真有绝伦的诗才,只是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
而杨岢也终于是想起了最后一句,如释重负地念了出来:
“犹恐相逢是梦中。”
钱公子的脸色变成了雪白。
所有人都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长长地叹了出来。
绝句。
但仍有人不死心,与钱公子交好的士子强打精神,狡辩道:“只一首,能说明什么?说不定他当初买的就是两首!就算这词精妙绝伦,又如何证明出自他手?这如何能算?”
“就知道你们会耍赖,”杨岢摇摇头,一脸的悲悯,“但今天你这头是磕定了...再来听听这首怎么样。”
“梦后楼台高筑,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水月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钱公子张了张嘴,脸色灰白一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台上的水月姑娘有些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己最喜欢的一向是青色罗衫...什么时候穿过心字罗衣?而且自己也不喜欢弹琵琶...
一片默然中,这个苏州城最热闹的酒楼,一时间陷入了一种极诡异的气氛里。
而远处正忙着和小侍女数银子的顾怀,也抬起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第十三章 杨溥
“所以顾怀,他们为什么会花银子买一张纸啊?”
像仓鼠一样的莫莫把银子盖到被褥下面,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一旁坐着喝茶的顾怀就见不得她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但一想到自己现在也坐拥几百两身家,换在乡下怎么也能当一个地主了,心情顿时也大好起来:
“什么花银子买纸,都跟你说了,那是绝好的诗词!就这么几百两银子,说破了天也是贱卖,瞅你那见钱眼开的样!”
“可它就是一张纸啊,”小侍女熟练地拿起针线钻进被褥,尽情享受着白银带来的冰凉感觉,“又不能吃又不能穿。”
顾怀抿着壶嘴吸饱了茶水,长长地叹了口气:“以后真得想办法给你补补课了,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吃?又不是在山里,现在的人都讲究个诗词歌赋雪月风花,咱们以前那是没办法,今后咱们就是有钱人了,有钱人的素质怎么也得学着点。”
“有钱人的素质?”
“首先就是善良和气,有钱当然才能善良和气,饿得都啃树皮了肯定是没心情释放善意的,不给抢吃食的人一刀就算好了,咱们以前在山里过得比较惨,老觉得自己跟这世界有深仇大恨,这一点以后得注意点。”
“像以前那个县城里的王老爷一样?”
“对,就是那种和气,你没见乡里的人都说他是好人?可他背地里挣起钱比谁都狠。”
说起那个遥远的已经被起义军攻破了的小县城,莫莫缝补衣物的手停了下来,想了想:
“顾怀,你说咱们养那几只鸡,现在是不是已经下锅了?当时好不容易才开始下蛋,最后也没带上。”
顾怀心想你就惦记那几只鸡,隔壁天天拉着你闲聊的王婶儿你怎么想不起来?
但他的嘴却说着另外的话:“应该没下锅...下蛋的鸡,谁舍得?再说当时咱们是逃命诶,还带几只鸡像什么话,你当郊游呢?”
“还有那些家具,我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小侍女有些伤心,“你也没个房契,当时要是早点把房子卖了就好了。”
顾怀心想我他娘的带着你到了那个小县城连条活路都找不到,能有个破茅草屋住就不错了,上哪儿去弄房契?
他意识到小侍女又陷入某种悲伤难过的情绪里了,毕竟那个破茅草屋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第一个能称得上“家”的地方,当时的小侍女什么也记不起来,每天只会坐在门槛上等他回家,那双灰色的眸子里才会出现某些色彩。
只可惜现在应该已经被那些造反的农民一把火烧了...他又抿了口茶,转移了话题:
“除了善良和气这种表面气质,其次就是修养了,现在这世道,谁都喜欢卖弄学识,如果大字不识一个,就算变有钱了也不过是个土财主,所以以后你还是多学点字,免得咱们变得更有钱了,修了李家这样的大宅子,还是个文盲,到处跟人说少爷我拿着张破纸卖了几百两银子。”
莫莫轻轻一笑,知道自家少爷只是说话难听,但其实是怕她被别人看不起。
他就是这样的,说话不好听,脾气也不好,有时候还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喜欢骂老天爷...但这样的他就很好。
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他手里提着把柴刀,面无表情地劈死了一只路边吃死人的野狗。
当时下着很大的雨,打在身上很疼,路边堆满了死人,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皱着眉头看过来,然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就那么走开了。
然后过了大概很久,他捡了件侍女服走回来,扔回一个馒头。
然后他就说他捡到了个小侍女。
莫莫咬断线头,那边的顾怀还在喋喋不休,大概是在说得亏自己记性好一年多了还没忘干净,五首诗全是薅同一个人的下次还是别这样了,晏几道老兄勿怪实在是生活所迫之类的,她笑了笑,静静听着,低头拿起了下一件衣服。
做不做有钱人无所谓,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
江南的夏天,雨总是说来就来,小侍女力气不够,准备出门的顾怀也就冒着雨从水井里打上水,然后接过小侍女递过的大黑伞匆匆出门。
有那么一瞬间,踏出门槛的顾怀还有点恍惚,这种两点一线上班的日子怎么他娘的跟上辈子那么像...
不过这一年来生活的铁拳实在是让他知道了什么叫知足,在遍地烽火的江南,能拉扯着莫莫平安活着就是件极不容易的事情了。
当初是谁说穿越就能称王称霸的?真应该去把他抓起来左右开弓给两个大耳刮子。
路过那条小巷的时候,顾怀下意识朝那边看了看,昨天他就打定了主意,卖完这五首诗,说什么也别再和那大冤种扯上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