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秉安主动问及:“臻臻今天收获颇丰啊,往家里搬了不少盒袋。怎么样,初来京城可还习惯?”
颜姝实话实说:“习惯呢,常常都能见到新鲜市面。只不过,今天还遇到点麻烦事。”
郑云淑诧异看向颜姝,听她话头的说法,指的应该是被秦相宜为难那事。以郑云淑的性子,碰上这种事是怎么也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的。所以当颜姝大剌剌地就要说给长辈听,并且还是她的舅舅听时,郑云淑简直难以置信。
她设想如果此时是自己,被满桌人,尤其是几位年长的、年幼的男丁看着,听她说被人欺负了的事,郑云淑都会感觉到一阵羞耻,难为情。
她害怕别人的眼光,害怕被瞧不起,所以凡是有任何不好的事,一概兜着藏着,绝不暴露在人前。颜姝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郑云淑慢抬眼帘,带着几分探究,望向身旁明媚依旧的人。
颜姝把今天买首饰时被为难的情况详细地讲了一遍,还附带说了听泊筑碰到国公府的事。
她说这些,一是为了答复舅舅的问话,活络气氛。二是想听听,在京中做官的舅舅怎么评议此事。
女子多拘于后宅,对朝堂的事知之甚少。颜姝想着,或许能通过舅舅,听一听武威侯、晋国公,以及那国公世子的一些情况。秦相宜在外跋扈,背靠的是秦家的权势,那么,秦家家主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先不论知道这些对于眼下有没有用处,如果下次再碰到秦相宜,对方有什么动作,她知道得多一些应该有好处没坏处。
谢秉安听说颜姝被人欺负,虽然她没吃到亏还讹了对方二百两,作为长辈,他还是顺了许久的气,才将胸中起伏咽下。
听颜姝问及秦家的人,谢秉安沉了口气,方才还慈容满面的,转眼愈来愈凝重:“武威侯,功盖天地,野性不羁,是个极护短之人。秦家晚辈,也都乃父遗风。”
颜姝听懂了,舅舅这话的意思,就是说秦家并非诗书礼乐之门。“护短”、“不羁”二词一出,颜姝就能想象到,秦家家主老侯爷,世子爷,是那种即使晚辈在外面惹了祸事,只要不是叛国逆君、杀人放火的大事,都会行驶权贵之便包庇护短。
所以,若被这样世家的人缠上,不得已,也只能退让。
“不过,你们姑娘家之间争锋吵嘴都是小事。臻臻也不必害怕,你今日的应对机敏聪慧,既护了自己又不得罪人。秦家姑娘应当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想必不会放在心上。”见颜姝静默,谢秉安又连忙安慰。
颜家三哥也添两句话来宽慰:“妹妹放心,那秦家世孙秦少珩我见过,肆意却但不跋扈,并非纨绔之徒,他的妹妹,应当也不至于心太坏。”
郑云淑安静听着,心中触动。她忽然很羡慕颜姝,羡慕她的坦荡,也羡慕她被真挚的亲情包围。这样的经历,她似乎不曾拥有过。从前她一直以为是处境的问题、家人的问题。然而此刻,郑云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她自己也有问题?
如果曾经,她在觉得自己的新衣做得不好时,能向主母提出来。在被外人奚落时,与家人倾诉,会不会得到不同的对待呢?
这些想法将将冒出来,又熄灭殆尽。郑云淑低落地想着,不,不是这样,主母和谢秉安不同,家中姐妹和颜姝的兄长也不同。她隐忍不发的做法是对的,她没有立身的本事,若将脆弱暴露给别人,对自己的伤害只会更大。
心绪翻涌,郑云淑又看向颜姝,看到她冲颜淙带着笑摇了摇头说:“三哥哥也放心,我不惹麻烦,但若被麻烦惹上了,怕也无用。再说,我们姑娘家之间的事,也就是小吵小闹,我看得出,秦家姑娘心不坏。”
听颜姝说话,不知不觉,郑云淑心底沉沉的压抑漂浮四散。她慢慢吃着菜,耳边是和睦的交谈欢笑。这样的氛围,像泡在温水里一样舒服。
颜姝没注意到郑云淑的小心事,她同三哥笑闹了几句,都快忘了之前确实有一瞬的担忧。那是人对未知情形的恐惧,只不过,她是个豁达的人,很少瞻前顾后,就算有,也很快忘了,不往心里放。
但谢秉安还记着颜姝所说,听泊筑被国公府包场的事。从权势来说,国公府更盛于武威侯府,但不用担心。他向颜姝又介绍了些情况,后总结道:“公爷为人公允,家风严谨,即使冲撞了,也不是大事,不必紧张。”
听这话,颜淙却轻摇了摇头有另外的意见,不过他想了想,又没把心中话说出来。
这一餐家宴吃得不错,环境上佳,菜式丰富,用罢午膳后,众人一道乘车,返回谢府。
郑氏还想留颜姝下午在正院,和郑云淑一起喝茶画花样,颜姝因为有重要的事急着处置,只能婉拒,离开正院回到翠采轩去。
初来京城的人,能有什么事呢?郑氏虽好奇,但因为她也是个不多话的人,颜姝没主动告知,她就没问。
而颜姝没说,是因为这事也不知道会不会顺利。
她回到翠采轩属于她一个人的西厢房,找出上午购置的笔墨纸砚和牡丹卷草花纹信笺。另外,还有专程从豫州带过来的礼物,一副她自己绘制形制打造的金镶绿松石璎珞。
两年前,颜姝在豫州短暂结实了一位同龄的姑娘,那姑娘性情温润,话不多,却很喜欢与她一起玩乐。但她只在豫州留了两个月,便回京了。当时两人并不知道以后会重逢,所以颜姝了解的情况不多。
她只知道,姑娘名叫翁荣,京城人士,家中四叔在豫州任通判。虽然翁荣没说过自己家在京中是什么情形,但根据她的言谈举止,想必翁家应当也是底蕴深厚的书香门第。有心想找,应当不难。
今天出门前,她派自己身边的赵妈妈,也是从小带她到大的奶娘,带着小丫鬟连翘一起,出门帮她打听“翁家”。赵妈妈细心,连翘口齿伶俐,派她们一起去最可靠。待她回来,两人果然寻回了好消息。
如果颜姝能找到翁荣再续友情,在京中多一位投缘的朋友,怎么都是好的。
第07章 旧友
颜姝将专为翁荣打造的璎珞取出来,悉心涂上少量的橙花油,为绿松石保水。
这些颜色浅淡,近乎偏向天水碧的绿松石都是少见的淡色松石。绿松石产量不少,但是颜姝凑够这二十六颗颜色相近的蛋面石,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翁荣气质清丽、审美雅致,喜爱内敛又有韵味的物品,无关价值。送礼物要投其所好,颜姝准备的这串璎珞不仅符合她的喜好,还很特别。市面上少见用绿松石做璎珞的。女子所戴璎珞或者项圈,饰物多为珍珠玉石、玛瑙宝石等,颜姝想着,若她能找到翁荣,将它送给她,她应当会很欢喜。
她一边收拾着礼物,亲自擦拭装载璎珞的黄花梨雕纹木匣,听连翘讲述今日上午出门办事的过程。
连翘今年不过十一岁,尚在总角。但她自娘胎里就带着几分机灵,人聪明,口齿利落。跟在颜姝身边,识了字又读过书,之前在颜府是出了名的厉害小人儿。
昨天晌午,正是她呵斥两个烧水婆子不专心。
“姑娘,我和赵妈妈把内城都跑了个遍,一路打听,找到两家翁姓官邸。一位住在城南边上,翰林学士。另一位可了不得了,官至宰辅侍郎兼工部尚书,要是翁家姑娘家中如此显赫,我们姑娘在京里就有靠山了!”
正收拾着行李的丫鬟们听闻连翘的话,都停下手中动作,难掩激动。
颜姝怔了怔,握着帕子的手也顿住。
平心而论,颜姝想寻旧友,既是为了排遣独自在京中的寂寞,也是存在几分私心的,这不能否认。多个朋友多条路,如果要说找翁荣什么都不图,那是假话。
只不过,颜姝的心理,还不到连翘说的“找靠山”这么贪心,她也没设想过,翁荣的身份是怎样的。
“你们辛苦了,明天早些叫我起来,辰时初出发去登门递帖。”颜姝将璎珞妥善放好,关闭木匣扣上锁扣,又嘱咐赵妈妈道,“嬷嬷,劳你安排人替我租个小轿去,京里人多,马车出门太不方便。”
她派人去找,只是为了先确认翁家的住址,真要去寻人,还是自己亲自登门拜访更有诚意。若让下人随便去人家府上问,府中有没有叫翁荣的姑娘,未免太草率。所以颜姝早就打算好了,寻着翁家之后,她带着帖子和礼物再去询问,若找着了人,可直接让门房将拜帖和见面礼送到后院去。
这天下午,将带来京中的一应事务都规制好,明日需要穿的用的也都备好后,夜幕昏黑过后,颜姝早早梳洗完毕,上床入睡。
颜姝爱美,讲究颇多,一般没什么要事的平常,她都命人闭门剪烛,早早卧榻。即使睡不着,也要闭着眼睛冥想。夜里光线昏暗,做什么事都费眼睛,倒不如闭目养神,排解一天的劳累。
另外,睡觉可安神补气,养胆滋阴,早睡已是她养了好几年的习惯。她住的院子房屋,一到了天黑就静悄悄的。颜家人都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