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1)

章明靠在门口看他爱惜不已地抱着那双布鞋,笑着问他:“你想穿着去?”

“不穿,怕坏了,我背着去。”

章明走过去和他蹲到一处,从他怀里抽出一只拿在手里打量,边说:“你不穿,光带过去还有什么意义?”听了这话,闻青似乎有些动摇,手指轻轻磨蹭着泛黄的鞋边,小声说:“这双鞋陪了我们十多年了呢。”陪着他们恋爱、长大、搬家,辗转了好多地方。他早就不把他当双鞋了,倒像是有感情,懂倾听的活物,不知不觉跟他们走了那么久的时间。章明把鞋放回他怀里,伸手把他抱住:“那它和我们一样,都有些变老了。”

发间的一丝白、眼周的调皮褶皱、泛黄的鞋边,生活里细碎的事物都在渐渐经历过“时间”,显示出它们“之后”的模样,闻青比他更害怕提起这个话题,着急地去捂他的嘴,说:“我穿着去,我现在就把他放包里。”瓷白的两条腿在衣帽间假装忙碌,章明吞下还想说出口的那句话,只当无事发生。

他出门去公司的时候闻青已经把自己的行李装好,实际上他比自己还要期待这次远行。

第二天清早,在闹钟响起之前,他们把房间打扫一新,锁上门,拖着行李离开了上海。

沪昆高速,全程一千九百公里,这是他们和电厂的距离。

穿越在隧道间,闻青偶尔瞌睡,大半时间都提起精神和他沉默地看着车灯前的路,四周的风景从平原变成丘陵,然后进入西南腹地,大片大片的森林和山,在夜间以倾倒之势翻腾过来,距离越近,闻青越觉得舒适自在,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慢慢说起以前的事。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再提起初遇的那一年,总是会用“小时候”“那年”做开场白。“那年,你把我拉去半岛看星星,走过树林的时候踩到一根树枝,以为那是蛇还是什么,你自己没跳开,倒是把我一把拉过去抱了起来。”

章明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他们已经行驶在307省道,章明转头看他一眼,接着他的话说:“我没想到树林里有那么多野蚊子,害你连屁股都被叮了包,上床的时候还一边弄你一边给你挠,在屁股被叮的包上划十字,搞得你又痛又痒。”

“你怎么光记住了这些...”闻青害臊地低下头抠手指,看整条公路只有他们,章明大胆地凑过去在他脸颊亲了一口:“我记住的不止这些。

“我还记得,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你还躲我,我找你你不开门,要我开始拍门了才磨磨蹭蹭地打开。在路上见了我都要躲,生怕我把你吃了是吧。”

“那是条件反射。”

“后面渐渐好了开始不躲了,但还是不敢和我对视,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又一眼一眼地看我,纯得要死。”章明说完后停顿了一下:“想想现在你也还是这样,天天都是趁我不注意一眼一眼地看我。”

章明转头看他,他又开始垂着头害羞了。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没有再说话,他们之间始终都是这样,安静相处的时间长过聊天玩笑的时间。在一起的时候只必要交流,更多的时间里两人一起望着同一处发呆、拥抱牵手,亲吻,语言总是不那么重要。不一会儿,他听见闻青呼吸平稳,终究是抵不住困意,沉沉地睡了去。

他记住的远远不止这些,绿林掩盖的白色窗框,旧瓷砖、厚青苔、滴水的森林、大雾,都喂给雨。雨敲醒沉睡的欲望,在他瓷白的后背绘上一片鳞。他赤足靠墙站立,在午夜的树影中笑着问他:“如果这是一个梦,你愿不愿意醒来?”他却始终不感到恐惧,因为他是那样柔软、那样恳切,就算是为了初遇时那惊鸿一瞥,他都不应该怪他,这世界上美的东西是危险的,却是无罪的。

和他共度的那个夏天还是那么鲜活,他们以那个夏天为养分,供给了之后的很多个夏天,或者四季,天蒙蒙亮,群山泛起透黑的绿意,雾不请自来,盘桓在高原之上,天际却是更加亮了。

数不清有多少个时刻会让他觉得美好,那年他们踩着土,拨开晨露,钻进灌木里漫无目的地游走,出口就是岸,错综的石块下是湖水。他们站在岸边望着对岸的半岛,鸽群盘旋,停歌在城堡的圆顶上。他们手拉着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湖面升腾起烟雾,日头高了,不得不离开。或许在普世里无聊的一件事,他们一同经历起来却是不一样的自在和美好。

夏天、电厂、你我。

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在那年夏天造了一座花园,以至于直到今天,他们还是会受到那座花园的影响,不顾一切地爱着,不受控制地想要回来,想要一次又一次地回来,倒闭的铁合金厂过后几公里便是姬昌桥,红风电场大坝跃进眼底,清晨七点半的阳光照得湖面波光副,在一片层的绿林之上就是电厂,章明轻声叫醒他,说:“我们到家了。”

他们租下一套较新的独栋民房,户主在花园种满了花,墙外就是半山台阶,不时有穿着校服的学生飞奔而过,闻青站在花园里呵呵笑着,亮着眼睛说:“这里一点都没变。树还是那棵树,花还是那株花,唯有公寓楼墙壁剥落变旧,和他们身上的变化一样这些当然不动的事物也必须经历时间,从而展示时间。

关上门,十多年后,他们坦然地交握双手,大大方方地出走。

如果说时间改变了什么,那肯定是一些细碎却闪光的地方。

出门前闻青换上了那双白布鞋,踩过雨后湿滑的地面,刮过嫩生生的青苔,蹭上浅浅的绿。两人从主干道绕到小路,偶尔说一说景色的变化,就这样在电厂晃了一整天。

入夜前他们站在岸边望着对岸,火烧云的残骸在半岛上空停驻,鸽群归巢,别墅群自顾沉默矗立,合着另一岸的钟声,天渐渐黑下来。

关上门,把钥匙放到桌上,

闻青在市场买了一把花,刚好养在新买的花瓶里。

他细心地修剪花枝,小声问章明:“明天能去中学看看吗?”

“行,我开始做饭了,想吃什么?”

一段熟悉的钢琴曲漾进房间,雅嫩的手指不甚熟悉地敲着曲子,饭后的练习,他们都停下手中的作业,望着彼此,不约而同地想到同一件事情。

她没有离开过这里吧。

这是她的小孩吗。

下午三点,合着钢琴曲做爱,汗流泱背的夏天,一阵又一阵的夏日梦境。

章明走到桌前,闻青紧紧拉住他的手,说不清楚是谁主动,只是他们都闭上了眼睛。唇与舌互相触摸,指尖粘膜彼此琢磨,体液喘息共同捕捉,一阵夏雨还未及时降临的时候,钢琴曲先做了他们的旋律,滚烫的龟头抵上湿润的贝肉,千万次的身体触摸已经让他们通晓彼此最敏感的角落,犄角冒出来的那个身比心软,眼一顶就热,腰一掐就喊。瓷白的肌肤在灯下比瓷还白,粗硬的阳具在穴里比之前还硬,拥抱渐渐收紧,鼻尖与鼻尖的距离不到一毫米,风有知、雨有知,曲有知,这两具身体已经分开太久了。

抽与插之间又是另一番激荡,晃动着那张不甚结实的餐桌,修剪掉的叶片在混乱之际粘上闻青的身体,他赤条条地,像从森林里来。练习曲转为一阵混乱发泄的杂音,章明失去耐心地撞击着他的身体,撞倒了桌上的花瓶,直到闻青被瓶中的水刮个满怀,一个激灵,下面夹得更紧。失控的无声呐喊后,温凉的精喷进他蜿蜒的穴道,他们身体的雨先下出来,闻青的叫声像小猫,轻舔着章明的耳廓,柔软地讨好。

被彼此引服,他们劳顿几天后的精神终于平静下来。

他们从一片绿跌入另一片绿,在联违十几年之后才发觉,树照样绿花依旧开,爬山虎还是爬了满墙,电厂的绿是接踵,是生生不息,是自顾自地葱郁.这里曾是他们的花园,花园比外边的世界好,他们永远不老。在无法对抗实在的命运之后,他们才知道电厂只是一座孤独的花园,不应该被谁建造。

逝去的滚滚而逝,新来的不再重来,那些苔上开出的苔花,曾真的存在。

电厂依旧沉默,改变的只有他们。

两人赤裸着拥抱,闻青小声说:“明明,秋天我们还会在这里吗?”

“在,冬天在,春天也在,下一个夏天也会在。”

“谢谢你。”

“说点好听的?”

“我爱你。”

庆幸,不变的也是他们。

绿林春没海洋,呻吟高过月亮。

阵雨徒然敲响,醒来你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