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很稳当, 莫尹手掌抚着手炉,嘴角笑容若隐若现,想着方才贺煊那种种神态,真叫人一时赏玩不尽。
若不然便干脆夺了他的兵权, 将人留在京中?
指尖在铜炉表面花纹慢慢摩挲, 莫尹陷入了沉思当中,软轿出宫门换马车, 侍从掀开轿帘, 外头阳光射入, 才回过了神。
上?到马车之后, 莫尹略微躺了,果真开始细细思量此事是?否可行?。
边疆,他是?待过的, 那?边的军队情形他也是?十?分了解, 这几年他人在京中, 眼睛却时时不离边境,对边境军队所发生之事亦是?了如指掌。
贺煊这个大将军做得很称职也很服众, 他是?个好将领,用?兵如神,身先士卒,上?下没有不服的,在边境这样的环境下可谓如鱼得水,根基很深。
要将这么个人从边境调回朝廷绝非易事。
若安抚不得当,军中哗变可不是?小事,如今朝堂看似平稳,实则波涛汹涌,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暗地里蠢蠢欲动。
越是?思量,越觉此事不可行?。
除非贺煊主动请求留在朝中,不回边疆,再要叫他心甘情愿地配合安抚好众将……
回到朝廷之后,莫尹成?日里汲汲营营,挟势弄权,没有一日停歇,为了爬上?高位,钻营到了极致,就?连睡梦中都在想着该如何获取皇帝的倚重,讨皇帝的欢心,日子?久了,他都快忘了怎么来讨自己的欢心。
莫尹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废寝忘食地思量了一下午该如何叫贺煊主动留下,他时而微笑,时而蹙眉,时而轻咳,时而提笔写上?几笔,侍女来敲门询问他何时用?午膳时,太师大人抬眸,一张冰雪似的脸上?竟带着淡淡笑意,叫侍女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莫尹搁了笔,看了一眼满纸的思量写画,将纸叠了起来,对侍女道:“去温一壶酒。”
倚窗独酌,日光灿烂,藏蓝常服爬绣了两支细瘦金桂光泽明媚,莫尹轻抿着宫中佳酿,想的却是?黄沙漫天?,一口酒,几缕沙,相对笑谈,银月如钩。
他年少时寒窗苦读,过得是?头悬梁锥刺股的日子?,一朝高中,却是?探花之名,因皇帝的一句夸赞,遭人暗地里讥讽耻笑,在官场上?过得也不痛快,如今终于权柄在手,大愿了矣,也没多大意思了,细细想来,在边境的那?段时光竟是?他过得最轻松最快乐的……至今想到庸城百姓的面容,心里仍不自觉地浮上?一层暖意。
一壶酒几杯倒下,很快便见了底,身子?越来越弱,酒量倒是?好的。
莫尹手转动了酒杯,心说待他伤好了,两人再好好喝上?一杯,那?才叫痛快!
*
李远入宫后,贺煊果然轻松了许多,就?是?李远话急,追问着到底是?何情形。
这场宫变闹得不明不白的,现在外头风声鹤唳的,也没个准信。
今日莫尹亲自来召李远入宫,李远张口仍称“军师,”问将军是?否安好。
“太医妙手,将军已?无大碍,如今他在宫中多有不便,缺个人照料,你入宫随侍,如何?”
李远当然无有不应。
见莫尹如此贴心,李远心说将军与军师之间看来是?真有误会,到底还是?一条心的,于是?见了贺煊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求证。
贺煊人躺在宫里,成?日里被宫女太监太医们包围着,对宫中真正如何其实也不大知晓,且看莫尹来去自如,太医们对他诚惶诚恐,可见莫尹是?大获全胜了。
在战场上?,贺煊与莫尹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无数次化险为夷后,贺煊都极庆幸莫尹是?他的战友而不是?敌人,否则,他真的很难有把握能够击败这样强大的对手,没想到造化弄人,竟真逼得他们反目……
太医用?的药物有助眠之效,贺煊醒醒睡睡,难得有头脑清明的时候,也帮他逃避了不少问题,甚至在空暇时候,还有闲心想一想莫尹……
然而李远的到来却是?如同给贺煊当头泼了一盆凉水。
当时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确实什?么都没想,也来不及想,眼里只有一个莫子?规,他心甘情愿替他挡下那?一刀,便是?死了,也不会后悔。
可是?,他没有死。
没有死,就?得活着去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贺煊眉头紧锁,靠在叠起的软垫上?,反问李远,“现在外头情形如何?”
李远也是?个聪明人,只拣要紧的说,“二皇子?登基了,因将军您……”李远顿了顿,瞟了一眼贺煊的伤口,主帅为要讨伐的奸佞挡刀,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贺煊脸色淡淡,李远又继续说了下去,“……各位将军在城外按兵不动。”
贺煊微一颔首,他生得剑眉星目,又是?在战场上?常年厮杀出的一股煞气,即使?如今伤重虚弱,也依旧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将军您放心,各位将军都唯您马首是?瞻,您在宫中养伤,他们都担忧得紧,恨不得强行?入宫探望……”
“此事万万不可!”贺煊疾言厉色道。
李远忙道:“您放心,军师来过了,暂且压住了他们。”
贺煊面色和缓下来,片刻之后又是?紧皱起了眉头。
“这回我亲眼看到您了,回去也就?对诸位将军有交代了,”李远环顾四周,道,“这宫里可真漂亮,我在外头时还想着此处偏僻,如同冷宫一般,也不知将军您如何,进来瞧见这里头才知宫里奢华可真不一般。”
玉清宫的确是?偏僻的冷宫,只是?宫人们重新?拾掇过了,贺煊半梦半醒之间瞧见过宫人们进进出出地殷勤更换器物。
贺煊也是?太傅之子?,不是?没见识的大老粗,宫人们抖落铺在地面的是?波斯进贡的地毯,他也是?认识的。
宫人们还笑吟吟地向他说:“地上?凉,将军不喜我们伺候,又不便穿靴,就?先只能这般将就?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煊哑口无言,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将军,”李远轻声道,“您与军师是?有误会么?”
贺煊眼睫缓之又缓地轻动了两下,低声道:“是?有误会。”
“那?……”
贺煊深吸了口气,又牵动了伤口,剧痛提醒着他,他还活着,便必须要去面对该面对的。
莫子?规,莫太师,似是?两个人一般。
在他心中,莫子?规没有一处不好。
他也断不会相信莫子?规会变成?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