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身体不太好,去了几次医院,听说是疲劳过度,医生说他需要好好休息。
沈纾白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好休息的,他走到今天,当然一步也不能停下。
雨季开始,墨色的骤雨不断,下了半个月,一直到九月。真奇怪,有时候祝丘觉得那些雨水不是落在地上,而是掉进了自己的鼻子,一点一滴封存呼吸。
见证过乔延的死讯,祝丘的精神也不是很好。写给席柘的信没有一次得到回复,这可能是保密工作的原因。
他写字第一次那么工整,写了好多话,
“我很想你,很想你。”思念厚重,压得骨头算疼,有时薄得像一张白纸,很轻易就被揉碎。
直至有一天祝丘发现门前的信箱根本寄不出任何信,因为邮差从没来过,他茫然地站在街上,想去更远的地方寄信,没跑几步,就被警卫兵拦住。
祝丘不是第一次来沈纾白暂时的办公室,耳边是林秘的声音,他告诉沈纾白,“omega精神有点…有点不正常,疯起来也很难按住他。”
面对林秘书的提醒,沈纾白不以为然,“要是每一件事情都要我处理,要你们有什么用。”
这间五楼最里面的房间又小又挤,设备简陋老旧,风扇每运行一段时间就会发出不小的噪音,桌面右上方放着一个像骨灰瓶的东西,很小一个,不占什么地方。
沈纾白却对这间比十川岛小许多的办公室感到格外满意,他挑选出一支雪茄,难得有兴致“欣赏”了祝丘写给席柘的信。
一目十行,祝丘写的东西过于愚蠢幼稚,还带着对那些虚无飘渺的期许,荒唐至极,没一会儿他就扬眉笑了起来。
同一时间,他意外想起乔延寄来的信,从数量上比他自己寄过去的少了很多,只有孤零零的两封。从质量上看,信的内容也反映了乔延可怕的木头脑袋。
那大部分都是关于南线激烈的战事,“这是一场持久战,我们必须拿下云顶山…….空军支援迟迟不来,但我们还能坚守下去…….”
谁爱看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乔延跟写军事报告一样,每一个字都透露出老成呆板的味道。
以前他就看得腻了。另外,现在他慢慢接触首都内圈,没必要再看这些了。那样糟糕的地方,对于不肯苟安一时、不会变通的乔延来说,才是绝佳的机会。
乔延小时候也是如此,脑子里只有一条直线,数学题做不出就不睡觉,给自己定的目标完成不了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出来。
这样勉励的精神只给了除去沈纾白的所有人。
在祝丘眼里,沈纾白笑起来很难看,表情上下悬浮在那张虚假诡异的人脸上。
直至沈纾白从抽屉里找出来一封特别的信件,“现在连补给都送不进去,你怎么会觉得你写的东西能寄进去?”他翻转着那一封令祝丘魂牵梦绕的信,“但我有这样的权限,上面还有你的名字呢。”
他打开,拿出来,日期是在上个月。
祝丘蠢蠢欲动着,露出零星的希望和喜悦,他大口呼吸着,手指也不禁激昂地颤抖着。
像沾上水的虫蚁又因为一星半点的太阳光线抖落出生命的气息。
他想看,实在太想看了,忍不住走上前。而下一刻,沈纾白冷着脸将席柘给他寄来的信放进了碎纸机。
碎纸机勤勤恳恳地又开始工作。
“不要!”祝丘跑过去,“不!停下来!”
“停下!”
“停下……”
他被人拽住两支胳膊跪下来,再上方,是沈纾白俯视他的目光,阴森淡然。
“车已经停在楼下了。”林秘走过来告诉他。
祝丘绝望、痛苦的声音不绝于耳。
仿佛是让心情愉悦一点的插曲,和听一场免费演奏那般,沈纾白慢悠悠穿上大衣,猛然却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瓶被砸碎的声响。
祝丘拼尽力气将桌上价值不菲的玻璃瓶砸碎,乔延所剩无几的骨灰被撒得到处都是。
沈纾白静默了一秒。
他些许愕然仰起头来,风扇依旧转动着,空气里飘逸着那白净的粉尘,旋转着,高高飞起又坠落,被风搅动不停。自己的五脏六腑也跟随其中,被一个大型机器狠狠搅碎。
他伫立在这厚重死亡气息的正中央,迎面、直视着,待反应过来,迅速去关窗户和风扇,又屈膝在地上将骨灰一点点捧起来。
骨灰从他的手心、指缝里流出来。他根本抓不住。
从前是,现在也是。
一旁的omega发出嘲弄的笑声,他的双手上还沾着一抹白灰,“哈哈哈哈哈,你也是活该,他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啊……”
没人敢这样对他说话,甚至,最近都没人提过乔延的死。
于是他走过去用力踹了祝丘一脚,径直踹在omega脸上、肚子。
祝丘捂着脑袋哼出了几声,骨头实在低贱,他爬起来,宋兆的死和席柘的信让他口不择言,“报应啊,这都是你的报应!”
“报应?”沈纾白不觉得,根本看不出任何悲伤,“生死都是必然的。不到最后,谁知道报应算是什么?对,乔延是死了,但日子还长,我总会把他忘了。”
他对祝丘说,也对自己说。
他把祝丘的脑袋提起来,带去窗边。五楼,想要一个人瘫痪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他和席柘做的交易,席柘前前后后为他的市长候选赞助了不少钱,协议里。只要祝丘还活着,他也能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
他的目标可不只是这座小城的市长。
乔延死了就死了。但他也不再理智。只要祝丘还剩一口气就好,这样也算是一种活着。
祝丘艰难地喘气,神色痛苦地说道,“沈纾白,你…你和我一样可悲啊。”
“可悲?”就算是乔延死了,沈纾白也难以露出悲伤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