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那热闹的场景,席柘很容易想起那片用血灌溉得发黑的土地。四年的战场生活,三年的俘虏生活,短时间里,席柘没办法与之完全割裂。
在一声礼炮的轰鸣声里,席柘手指动了动,收回了报纸,对祝丘说,“不看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是二楼的餐厅里,挤满了送别士兵的民众。人声嘈杂里,祝丘手扶着玻璃杯,“你放不下。”
耳边的杂音慢慢消散,只能听见祝丘的声音。
“席柘,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
“以前我总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为什么我的国家战败了,为什么得一直流离失所。”想起那样的场景,一具具被蹂躏原本面目的尸体,如果是要画出来,像是被踩了一脚的炸开肚子的西瓜皮、菠萝身上的片片指甲、晒干水分的臭鱼烂虾。
“后来我看新闻,一个富豪得了病,为了活下去,一天得打几十万的针!我就想,生命的长短…这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的公平。”都是不一样的经历,祝丘没法和席柘感同身受,但他很认真地表达着,“所以我想,多活一天就算赚到,而且是要多为自己活。”
说着说着,祝丘语气酸溜溜的,“你说说,你也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可能只是挂在海报上,昭显他们的价值观,他们那群人….”他具体地集中到国防军这群人,“还不是怀疑你被那什么,被策反了。”不知道席柘怎么还那么在意,真是的。
“他们怀疑我被策反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席柘突然问道,不记得有给祝丘说起过。
祝丘上下左右转溜着眼珠子,吸了一口果汁,“我猜的呗。”
席柘不认为以祝丘的脑子能猜出来,不是很相信。
祝丘好像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好吧,是祁安告诉我的。”
席柘脸上很明显表现出怨意,“怎么又是他。”
“之前…之前我确实想和他一起对付你,那个时候我把许清允弄伤了,我觉得他爸肯定不会放过我,还有乔延,他那么那么喜欢你,一直想把我置于死地,我觉得出岛就可以躲掉他们。”这段坦露里,祝丘不太敢看席柘的眼睛,躲避着,“但我保证,庆祝日那一天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因为我才去的,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那样了。”
但以祁安的疯狂程度,祝丘那时的能力,可能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当时感到震惊,除了我妈,从来没有人可以为我那样做。”
没有人会站在他身后,甚至是付出性命的代价。
“还有乔延告诉我你父亲…”祝丘发现席柘脸色越来越难看。
席柘看起来很不快地洗耳恭听,“继续说。”
“你父亲是那个人。”祝丘侧头望向一面有元首的旗帜,“我没想到,而且再怎么说,你和他根本就不像。当时我被吓到了,我觉得我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对你好,也对我好,然后才对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对不起。”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席柘的眼睛,加了一句,“外面雨好像不怎么下了,席柘,你再怎么生气,我们等会儿还是要继续向北走的哈。”
他双手怪异地握着,像是紧紧握着不久前席柘承认的宣誓,“你保证了的…….不抛弃不放弃。”
席柘缓慢地消化祝丘这段坦露,良久才说道,“没什么好生气的。”
在一开始,席柘能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了。一直以来遵规守纪着,做好他该做的,从战场上苟延残喘下来,想着能够通过审批去首都看一眼,就没有好好活着的必要了。
然后来了一个很怕死又不畏代价的令人感到矛盾的omega。祝丘一头闯入他早已被固定好的世界里。
第一次觉得奇怪是祝丘能闻到他情绪的味道,实在荒谬,这可能有高匹配信息素的原因。席柘讨厌被人看清,讨厌任何亲密,于是把人果断送走了。
第二次觉得诡异是祝丘在许家伤了人。
席柘做任何事情都警惕代价。但他替祝丘掂量、承受了这样的代价。可能觉得祝丘回分化所实在不算好事,可能是一时的同情。
似乎对祝丘倾注了一部分的精力,祝丘慢慢变得不一样了。席柘根本没有希望他能变得多好多优秀,祝丘每天坚持早起去上学,不打架就能看得顺眼一点。
那时祝丘质问他为什么给许清允一座岛,席柘不想承认,更不想承认对这个omega过度的关注。
躺在池塘里一身污泥的席柘,某一刻里,希望对他怀恨在心的祝丘能够走出去,又希望祝丘能够回头。想来想去,很多事情祝丘其实是不太清楚的,对一个一遍又一遍将他赶走家门的alpha怀恨在心也很正常。
“我以前对你也不好。”席柘慢声说道,“以前我觉得你的选择不算正确,冒失粗率,但仔细想想,那个时候,是所有人的偏见让你觉得不会有人帮你。”
“你说的为自己活,其实,你已经做好了最适合自己的选择。到现在,我有什么好生气责怪的。”
这变成祝丘狠狠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席柘会这样对他说。
他们面对面坐着,在这之后,又一批奔赴前线的队伍抵达。席柘从那些面孔里转移视线,“我们该走了。”
祝丘连忙站起来,“好。”
从南部开向北部,用了四天的时间。
似乎真是因为西线和南线局势紧张,向北的路况没出现什么异常。
到了北部,来到祝丘熟悉的地方,他带着席柘东拐西拐,找到了黑市,花钱问了问最近北部边界线的状况,适时,又花重金买了两个假身份。
站在一边的席柘环顾着这片难民区的环境,到处都是垃圾,房屋低矮破烂不堪,几乎没有看到什么完好的建筑物,一想到祝丘从小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席柘心头涌上难言的情绪。
等祝丘和那些异国人聊好价格,快步走了过来,“唉,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没事。”
“好吧。”祝丘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我们可以去坐他们的车。”
“什么车。”
“就是运输一些…精神药品的车。”祝丘这样正面表达着,“他们知道怎么出去。”
“他们可信吗?”席柘发现那群人目光直直打量着自己,还说着外国话。
“要是他们敢骗我,就把他们干掉好了。”趁那群人往回走,祝丘瞥了他们一眼,恶声说道,他觉得那群人精神状态都不算很好,是可以解决掉的家伙。
在这样的地方,有钱能使鬼推磨。
祝丘如此直白,让席柘眉眼有些无奈地向下弯了弯,“你又在说些什么。”
其实解决这几个人对席柘也不算什么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