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离开,没想到营帐内走入一个熟悉的身影。

心荷仔细分辨了一下,记起来这是见过一两次面的檀存建。

听说前段时间他回家探亲,刚刚回来,这次也随军出征。

檀存建年岁较小,性格冲动。他双亲去世的早,跟随堂哥长大,堂哥曾经是苻朗亲密的战友,但是在战场上丢了一条手臂就回老家修养,将自己的小堂弟托付给苻朗在军中历练。

心荷浅浅点了一下头,可是檀存建看向她的目光却没来由的阴狠起来,甚至还带着几分杀机。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又看了他一眼,檀存建已经擦肩而过来到晏羽身边和他要说些什么。军中机密,心荷不感兴趣就又去伤兵营帐跟随军医医治伤员去了。

只是隐隐约约,她听到身后檀存建说了一句话,可是模糊地只能听见“妖怪”两个字,心荷不知道为何,打了个寒颤。

如此过了几日,在心荷度日如年的思念中,军中一小分队押运粮草的时候中了埋伏,虽然幸免于难,但是其中一位士兵被人用剑砍伤大腿处,深入白骨,奄奄一息。

军医日夜医治,但是年轻的士兵始终陷入昏迷之中,伤口处一日比一日糟糕,腐肉明显,甚至已经开始有苍蝇蚊虫在他的伤口处徘徊,等待最后的饱餐。

军医最后束手无策,这样的情况在军中也不是没发生过,能挺过来的是极少数。

心荷跟在军医身后,听着男子在高烧昏迷中无助地呢喃着,她侧耳倾听,男人似乎喊着两个名字,心荷疑惑地看着男人身边的战友,有人饱含泪水惆怅地解释:“他想他的妻子和孩子了。他家闺女刚出生……”

心荷的眼眶瞬间涌入泪水,她默不作声地吸了吸鼻子。

等到半夜,她又想办法获得了一颗眼泪珠子,然后悄悄来到伤兵营,给那位快要断气的年轻伤兵服下,死马当活马医,救助小动物有用,谁知道救助人能不能行呢?

她暗自打气,一定要有用,这样苻朗若是遇到危险也能化险为夷。

许久,就在心荷几乎要失去希望的时候,那位伤病忽然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呼吸就比方才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声明显得沉重起来。

心荷掀开他身上薄薄的一层被子,看向伤病大腿上的剑伤,虽然依旧溃烂,但是已经闻不到那种白日里无法忽略的惨淡的腐肉气息,肉眼可见最深处的血肉呈现出鲜红,那是愈合的征兆。

心荷喜极而泣,一方面为伤兵及其家人庆幸,一方面又知道这珍珠对人类也有用,苻朗可以保护自己。

她用从军医那里学来的治疗剑伤的方式,重新碾了草药敷在上头,给伤病喂了一点清水,这才悄悄离开伤兵营帐。

晏羽坐诊后方,正在挑灯部署,檀存建忽然掀开营帐进入帐篷内,脸色莫名显得阴沉可怖。

晏羽笑着询问:“怎么了?”

檀存建深深望着他,走到他面前,许久,压低了声音说:“晏羽,这世间如果有妖怪会怎么办?”

“你在胡说什么呢?”晏羽想起来前几日他没头没尾的那句话,眉头簇起,语气严厉地警告着,“扰乱军心是要拖出去杖毙得。少让旁人听见这句话。”

檀存建一把拉过他的手臂拽着他去了伤兵营帐,指着那个伤病大腿上的伤势给他看:“你瞧,白天里这里都腐烂了,你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腐肉气息,可现在呢,居然已经有愈合的迹象了。咱们都在战场上受过伤,你说怎么可能会只是一夕之间就由濒死到了生还?这不合理,只有妖法才能做到。我刚才偷偷观察到心荷给了这伤员什么东西吃,谁知道是治疗的丹药,还是什么让人变成妖怪的毒药……”

“也许是他福大命大。”晏羽心里也生出疑惑,打断檀存建,内心却不想多虑,“这也不能证明有什么妖怪。”

檀存建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强调:“我看见了,那天晚上在月光下湖水畔,我看到她有一条尾鳍,她是鱼妖。”

晏羽捂住他的嘴斥道:“闭嘴。”

“是真得。我亲眼所见。”檀存建推开他的手臂,声音透着狠厉,“她就是鱼妖,若不是妖怪,怎么会莫名巧妙地和少将军相遇?若不是妖怪,她怎么会迷惑得少将军抛弃未婚妻?她若不是妖怪,怎么会有尾鳍?”

“就算是,心荷姑娘也是好心,她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旁人的事情。”晏羽警告说,“你不能再和任何人说。如果让少将军知道了,他不会容你这样诋毁自己的妻子。”

檀存建却满腹疑心,年少冲动,想起来自己这次回家,堂兄就是乘船出海,跌入海中,渔民都说他的兄长被海中鱼妖分食。那里的渔民一直传言海上有咬,每隔一段时间就出来吃人,檀存建自小在那里长大,耳濡目染,也亲眼看到过水中有奇怪的生物在游动,所以始终有心魔,耿耿于怀,思及此,他不由阴恻恻地开口:“有这种妖怪出现,就不是好兆头,必须杀之而后快。”

第0215章 小美人鱼(33)东洲战(三)

小美人鱼(33)东洲战(三)2000

晏羽耸然一惊,檀存建虽然年少,但是偶尔表现出来的噬杀要比比他年长的人还要可怖。

他迅速将檀存建拖走,秘密的角落,凝睇着少年凶恶的神色,如幕如墨,仔细叮嘱:“存建,先不说她究竟是不是妖,她到底是少将军的妻子。且你也知道少将军对她的感情,如果你伤了少将军的妻子,你扪心自问,对得起少将军多年来对你的照拂吗?”

檀存建冷着脸,心中不知道在计较什么,可是晏羽的话到底还是在心上生出些许迟疑。

晏羽不复方才冷厉严肃的口吻,兄长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缓和着剑拔弩张的气氛,沉声说:“我和心荷姑娘也接触过几次,我可以和你保证发誓,她真的是一位心思纯净、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在军营这些时日,你也见到了她跟随军医到处救治伤兵……”

“你能确定那单纯只是‘救治’?你能打包票她背后没有包藏祸心?哪只妖精会上来就说‘我是只妖怪,我要杀人’。精怪都是先变成人,做几件假惺惺的好事迷惑人类,然后满足他们的险恶意图。”檀存建打断晏羽的话,坚持自己的看法,“妖怪就是妖怪,人妖殊途。”

晏羽凝视着檀存建黝黑的瞳仁,那里面的寒光令他心悸。他语重心长地说:“存建,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我也会不徇私情,军法处置。”苻朗将心荷托付给自己,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无颜面对这些年的兄弟之情。

第二日,那位濒死的伤病已经转危为安,原本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已经呈现出几分正常的血气。

众人问询纷纷赶来,见此情况连连称奇。

军医看着他的伤口,唏嘘感慨:“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深的伤口还能活下来的情况。真是奇迹。”说罢,又含笑说:“可能也是你福大命大,命不该绝。心荷包扎得也是仔细,开来过不了几天,你就能站起来走路了。”

心荷就站在床边,温婉柔笑,心下也替他开心。

伤兵还有些虚弱,说不了太多话,军医就让那些为他雀跃的士兵离开了伤兵营帐,只剩下檀存建和心荷以及几个在一旁忙碌的小药童。

檀存建深深看着准备慢慢起身喝药的伤病,他也承认伤病的气色好了许多,可是他还是怀疑,尤其是想到那一晚自己看到的一幕,就怕这只是假象,如果过了几日,这人也变成什么妖怪怎么办?

他缓缓走到心荷身畔,心荷正在捣药,他迟疑了一下,心中虽然对妖怪有些恨意,但是看到花容月貌的心荷,总还是软化了心肠,语调不自觉地轻缓了一些:“需要帮忙吗?”

心荷望向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他又问:“心荷姑娘,你父母还健在吗?少将军得胜归来,您到时候或许能得到封赏,这是光耀门楣的事情,您应该将父母也接来临州城得。”心荷放下药杵,提笔只是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谢谢你的提醒”。

她和所有人都是这样温婉却又疏离客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有和苻朗在一起,檀存建能偶尔看到心荷与他之间那份甜蜜和融洽。

有一种恐惧、嫉恨和嫉妒交织在一起的情绪不断发芽,很快就密密麻麻,如藤蔓蔓延到心房每一个角落。

又过了几日,前线传来消息,说是苻朗暂时被困在夹马关,那地方易守难攻,夷狄也不敢轻举妄动,两相对峙,难分胜负。

而此时,宫中也忽然传来秘闻,说是皇帝突发旧疾,昏迷不醒,所有的太医都去往宫中救治,可是目前尚未听说有丝毫好转。

若是皇帝骤然崩逝,太子又多病,那么镇国公一定会操纵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