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轸若有所觉,猛地回头,顿了片刻,捞起袍子准备穿好。李楚楚上前两步,扯住他的衣裳,看向他腰间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布。
他用力拉了拉:“我马上就穿好了,你先等一下。”
李楚楚抬眼,看到他的伤有些触动:“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李轸接了一句,转头去拉她的手,被她一扭躲开了,他脸上本来就不易察觉的欢喜更收敛了。
“才从外头进来,冰。”
李轸笑了笑,毫不犹豫地牵住她的手:“我已经上好药了,下次你给我抹。”他不动声色地试探,又加一句,“后面有的地方看不见。”
李楚楚在心里叹气:“膝盖呢?”他跪了一天,怎么也不可能没事。
李轸早疼得钻心了,却面无异色。他坐在榻上,李楚楚蹲在地上,轻轻帮他卷起裤管。李轸一把抓住她的手:“别看了,等会儿叫柱子来。”他从来都没有叫她这样伺候过,竟然有些受宠若惊。
李楚楚拉开他的手,自顾自查看伤口,红肿的边缘已经磨破皮,血淋淋的。她轻轻蹙眉,小心翼翼地一面清洗一面轻轻吹。
上药的时候李轸全程绷着脸,李楚楚绑绷带的时候力气用大了,勒得生疼,他也受着。一见伤口血冒得更快,李楚楚有些慌:“太紧了?”
“还好。”他还是言简意赅。???
李楚楚不由得有些泄气,她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儿,于是瞪他:“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她把绷带放松了些,动作更轻缓了。上完药,她站起来,看样子似乎打算回去了,李轸跟着立在榻前。
李楚楚看向那张褪去少年的青涩,已然变得锋利的脸。
她终究是要算计他的。
李夫人借力打力那一套伎俩她从小看到大,每一次犯错李夫人并不会明目张胆地处罚,她只要在体面的管事跟前落她面子,自有人替她管教不听话的庶女。
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过,早上喂药的那一出不知上演过多少次。李楚楚看向李轸,微微一笑。
不争不抢这么多年了,可再放不下,她也得活啊。
“好好歇着,明儿我再来。”
夜深了,李轸躺在床上,手上握着一方帕子,黑夜中的眼睛熠熠生辉,不知想到什么,他忍不住笑起来。
到了第二日,他早早起来等着,早饭时间都快过了,还没人来。柱子哆哆嗦嗦地上前,对着书桌前写字的人,脸也不敢抬地问:“大爷有吩咐?”
李轸把人叫进来后,一时竟然又想不起来要说什么,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芭蕉叶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
柱子偷偷瞄了一眼,只觉得大爷威压更重,活似被人辜负抛弃的小妇人,整个书房都冷凄凄的。好在外头的通报声打破了这场难挨的寂静如月走了进来。
李轸冷着面孔听她说完,率性朝外走去。如月小声跟柱子道:“你就别跟着了,看好院子就是。”
李楚楚转了转脖子,低头继续穿针,屋子里安静有一会儿了,她侧头看了一眼满炕的棉麻,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
如月进来的时候她正好绣完一朵花,她似乎没瞧见如月身后跟着人,如往常一样吩咐:“帮我拿一卷花线,扎鞋垫的那种。”
修长白皙的手递到跟前,李楚楚顺势看了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她叫如月去沏茶,自已依旧低着头忙活。李轸扫了她一眼,问道:“怎么这么多布料?”
如月端茶上前,看了李楚楚一眼,闷闷地说道:“针线房拿来的,说是姑娘的手艺好,花样多,年前要换一批门帘窗帘,活儿都丢给我们,还限时一个月。”
这一大堆活计,就是整个针线房加起来两个月都做不完,李轸轻轻摩挲杯沿,语调沉沉地说:“给他们还回去,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有什么问题来找我。”
“可是夫人……”如月后半句话卡在嘴里,她对上李轸寒凛凛的眸子,不再说了。
李轸将李楚楚手上的针线也扔掉,对上她无奈的眸子,有些不以为意:“你是李府顶尊贵的二姑娘,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你做这些。”
李楚楚闷闷地笑出来,随即语气轻飘飘地说:“你就给我得罪人吧。”
李轸走到她身后,将人圈进怀里,嘴唇贴在她的脖子上:“那咱们就住在一起,我看谁有胆子来找麻烦。”??|
李楚楚一僵,顺着他扶她下巴的力道转过头去,看见他眼睛深处的漠然和不容拒绝,良久,她问道:“上药了吗?”
“昨天你说过帮我。”他的声音低哑,气息轻轻擦过李楚楚的耳郭。
李楚楚握住耳朵揉了揉,将不自在遣散,如月将李轸用的药都摆上来,又将榻上的布料全部抱去外间。
李轸就坐在榻上,好整以暇地端着一杯茶,也不喝。李楚楚接过去放在桌上,抬手解开了他衣裳扣子,两人视线对上,他突然笑了:“好像做梦……”
在一阵沉默里,李楚楚生疏却又算有始有终地上完了药。李轸腰上的伤极重,寸长的剑伤处已经皮开肉绽,只看一眼,就再难忘记。
他随随便便躺倒,自已并不在意,李楚楚却看得一阵皱眉,将人按着不让动,靠枕也打理得好好的,给他垫着。
虽是秋初,这一场雨绵绵不断地将山巅的冰寒送过来,来回走动的下人皆换上厚实的衣裳。
李楚楚喝了汤,将碗递给如月。
如月才出去,外头便吵吵嚷嚷起来。李楚楚放下书,靸上鞋子开了门。原来是府里负责采买的婆子,正立在尚未干透的院子甬路上指指点点:“不是咱们克扣二姑娘的份例,今年寒潮来得早,本就来不及采买,这已经是上好的银炭。如月姑娘说话要讲良心,什么叫我们吞了?便是闹到夫人跟前去也是你们没理。”
如月指着地上几大箩筐黑炭:“你昨儿送来的那些烧得满屋柴烟,哄我不识货还是怎么?这也是上用的银炭?”
那婆子趾高气扬,指桑骂槐地说:“便是夫人也只有二十斤炭,底下人还没用的,省下这一点你当容易?不是正经主子,也就这样了,福莫要享太多,小心折了寿。”说完她一口啐在地上。
李楚楚靠在门上,轻轻睁开眼睛,看向门口,对上一双萦绕着寒气、泛着剑光的眸子。她没多看一眼,转身回了屋,将外头的喧闹声和求饶声都扔在脑后。
帘子轻微地晃动,来人走路的脚步声被刻意放轻。很快她便被拥进宽厚温热的怀抱。
“我给你换一拨下人,往后要什么叫柱子单独从外面买。”
李楚楚没动弹,似乎不感兴趣。她觉得异常难受,为他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执念,为她怎么也放不开的心结。
“你给我讲讲塞外吧,我都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