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凉舟出演《江湖》本就顶着一些?名?声?上的压力,现在压力无疑被进一步加重了。
而且听说宴家的老爷子是个性情刚强端肃的人?,沈游川不免担心:“你家里的长辈会?不会?对你……”
“没事,”宴凉舟反倒显得很平常,“影响不大。很多事我从接下《江湖》时就已经想得很明白了。而且我总要去尝试一些?新?事物。目前看,走?出舒适区的感觉还不错。”
他当年因为“家人?”对他无休止的暗讽和冷眼而感到倦怠,也不想再因为自己引得宴家内部一直剑拔弩张,因此?决定不再过多深入经营事务,重回影视行业时,老爷子是表露过不满的。
但?见?他很快取得一些?成?绩,家里的氛围也确实?平缓许多,老爷子虽有微词,却?也没有再过多地干涉他的选择。
不过这么多年以来,他接的电影基本都是严肃的正剧向或是探讨人?性、社会?、哲学的文艺片,除了他自己的偏好之外,很难说没有顾虑老爷子看法的因素在。
甚至魏德嘉两?世劝他不要接《江湖》剧本时,“老爷子会?不高兴”都是其中的重要理由之一。
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觉得自己一直走?的这条路其实?也到头了。奖项都拿过了,深沉的题材,不同的特殊群体角色已经饰演了不少,现在递到他手头的本子很多都是雷同的。
成?导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鼓励他做一些?不一样的尝试,邀请他出演《江湖》。
重活一世,宴凉舟有了自己决心要做的事。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总还隐隐期盼着得到老爷子更多的认可和爱,找不到自身锚点的人?了。
他要去做更多不同的尝试,去更广阔的世界间行走?,然后就像宴乐逸说的那样,向外去寻找好的缘分,真诚地对待别人?,也被别人?真诚以待。
想到这里,宴凉舟望向沈游川。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唯有他们身前的一豆烛灯亮着微弱的光。
暖色的微光里,向后撑着手臂,正在仰望夜空的青年姿态安逸而闲适,他流畅的侧面轮廓就像是教堂的烛光下,洁白的大理石雕塑投在墙面上的剪影。
天使张开羽翼,拨动命运的齿轮,从此?他的人?生走?向不同的岔道?,他拥有了可以停下漂泊的锚。
“那就好。”听出宴凉舟语气中的轻松并无勉强之意,望着深蓝的夜空和满天的星斗,沈游川如释重负。
今夜无月,故而天上的繁星便显得异常明亮和闪烁。城市里少有这样美丽的星空,沈游川转头笑道?:“宴老师……”
他刚想说什么,却?在转眼望见?宴凉舟的眼睛时忘记了所有的言语。
风轻柔又静默地吹过相望的两?人?,拨动了屋檐下挂着的铜铃,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叮鸣。
晨星开曙色,风铎响檐端[3]。
那双如晨星一般的眼睛蕴着温柔又期冀的光亮,显现出一种沉默而坚定的决心。但?这要走?出黎明的决心并不使他变得坚硬,反而令他的眼神如湖水般澄澈,如静流般脉脉。
沈游川呆呆地望着,久久的对视中感觉自己的耳朵似乎渐渐变得发烫。
好在他带上屋顶的那盏烛灯熄灭得十分及时,掩盖了暂时不能诉诸于人?的心情。
漆黑一片中,沈游川如梦初醒,带着点歉意:“被风吹灭了。是不是太?黑了?我们先回去吧?”
村里住户少老人?多,大多数村民还延续着日落而息的传统,故而天色暗下来后,山里真有点伸手不见?五指的意味。
“没关系,”宴凉舟声?音平静,似乎并不惧于黑暗,“没有灯也不影响观赏星星。”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静静地望了一会?天空。宴凉舟突然开口,话音里带着点淡淡的笑意:“看着星星,我又想到晨星公主?和爱德华伯爵……”
“宴老师!”
眼看沈游川就要恼羞成?怒,宴凉舟忍笑快速说道?:“我小时候也看过。”
“倒不如说我们的缘分比想象中的还要早。这部动画应该是我大舅出资请你外公制作,最初目的是用来丰富宴家孩子的早教课程的。”
沈游川还真不知道?此?事。他有点吃惊地想了一下,宴老爷子年近九十了,宴大舅身为他的长子生得早,算起来也接近古稀之年,确实?和他外公是同一时代的人?。
“难怪你节目里配合我玩得那么起兴,”沈游川嘟囔道?,“如果没有人?给我做搭子,我?*? 可能被大山念几句‘Metoo’就睡着了,也不会?出那么多洋相。”
“因为好久没有想起它了。”宴凉舟难得笑得开怀,“其实?我小时候最初的梦想,就是像伯爵和公主?那样自由地到处旅行,看看不同的风景。”
只可惜随着他一日一日地长大,关于这部动画的记忆慢慢淡去,这个儿?时最初的梦想也渐渐变得模糊,直至被彻底遗忘。
“现在去做也并不迟啊。”沈游川笑起来。说罢,他心中一怔,忽而想起陶亮向自己提起的那个旅行综艺。但?犹豫片刻后,他最终没有开启这个话题。
两?人?在星空下闲聊许久,直到夜风带上几分凉意,他们才意犹未尽地爬下屋顶。
沈游川先从陡峭的梯子上攀下来,借着前院堂屋里烛火透出的微光寻找这边窗台上的火柴盒:“宴老师你先别急,等我把灯点起来你再……”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就看到宴凉舟已经摸黑慢慢摸索着下了竹梯,似乎还很熟练地伸手探路避开了梯子不远处的桌子,在黑暗中如履平地地走?过来。
在倏尔被擦亮的火光里,宴凉舟神色疑惑地望过来:“怎么了?”
怔愣的沈游川回过神:“没什么。灯点亮了,我们走?吧。”
他只是突然觉得宴凉舟刚才的举动,就像是他曾经长时间生活在黑暗里一样,那熟练伸手试探的细微动作,很像盲人?才会?有的习惯。
可他转念一想,三年前宴凉舟获奖的那部影片中,他饰演的正是一个盲人?角色,或许是曾经的人?物习惯依然残留在他的身体里。
如果三年前的角色都对他有如此?深远影响的话,自己似乎更不该在杀青没多久就过分靠近,“趁人?之危”“占人?便宜”。沈游川静静地想着,那个综艺,果然还是算了吧。
回到前院,宴凉舟的电话突然响起,沈游川不小心瞥见?来电显示是魏德嘉。
说起来,魏德嘉这次好像没能跟过来。
沈游川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把宴凉舟带到堂屋:“宴老师你先接电话,我去灶房洗碗,待会?儿?就来。”
他给宴凉舟多引亮一盏烛灯放在桌上,自己端着另一盏离开了。
伍山父母早逝,小时候与爷爷相依为命。可爷爷也在他刚上小学时去世了,他吃百家饭长大,后来又常年在外求学,所以家里的老房子一直没有怎么修整过,直到现在还没有通水通电。
沈游川从水缸里舀出两?瓢水洗碗。缸里的水不多了,明天上山考察前,要先去村口的井里再挑两?担水回来。
山夜寂静,因而他在前院也能隐隐听到堂屋中宴凉舟给魏德嘉分派工作的声?音。
宴朋友清冷的音色被夜风、被林梢、被起起伏伏的虫鸣相携着送至他耳边时,似乎竟成?为一种柔软而令人?欣喜的,像是陪伴着他的絮絮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