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终于放弃,少女骤然松手,丝绦如水一样流回袖中,方河得以捡回性命,捂住喉咙跌坐在地,一时连咳嗽都办不到,只余短促的喘息声。

“出来,”少女悻悻地回头一望,“人留给你了。”

小巷另一侧,悄然走出一个佝偻身影。

漆黑衣袍、宽大兜帽、枯草般凌乱的碎发、苍白尖瘦的下颚……

方河勉力抬眼,见到安锦出现,忽然生出“果然如此”的念头。

果然是这样、果真是如此,他能被魔修所救,为何安锦不能被魂修所救?

只可惜眼下燕野不在,而安锦带了魂修,找他寻仇来了。

魔修屠城虽非他所为,但他也难脱干系。

他不想替自己多揽罪责,却挡不住旁人将怨恨倾泻于他。

丝绦虽已离去,四肢麻痹的感觉却愈演愈烈,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方河只能看到安锦掀开兜帽,双眼血色浓郁。

血色弥漫浸染万物,五感渐失,方河身形摇晃,终是彻底晕了过去。

安锦见他倒地,走到少女身前单膝跪下,声调颤抖难掩狂热:“谢过主上……谢过主上!”

少女嗤笑一声,旋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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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恍惚之间,他好似梦到了幼时的幻觉。

初到惊鸿峰时他意识混沌,日夜梦魇,茫然无觉。在那缠绵无尽的梦境里,徘徊着无数双血红色的眼睛。

那些眼睛嵌在没有实形的黑影上,森冷地盯着他。

而他只有幼童身形,罩着一件不合身的白袍,瑟缩原地。

他赤着脚,足下地面异样黏稠,仿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不住涌动。

他不敢动弹,也不知周围环伺的黑影何时离开,天幕晦暗永无明日,偶尔几道黑影飞过,像是牢笼的栅栏。

他好像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而今后、往后、成百上千年的时间过去,他似乎还会被困在这里,无处可逃。

惊鸿峰上,有人以威厉冷酷的声音,以严苛不怠的修行,硬生生将他从幻象中扯了出来。

而今梦魇重现,身边再无故人。

不对……还有一个人,有一个只想取他性命的……

眼皮重若千钧。

方河挣扎醒来,死死掐住手心,发狠咬着舌尖,终是一点点睁开了眼。

视线昏暗,唯见高处一点烛火跃动,紧接着地道的潮气与腥气缓慢扑入鼻腔,方河勉力动了动手,终于确定自己被绑在了某处地牢里。

滴答,一滴浑浊水珠自墙角坠落,回声悠远。

方河视线全是重影,好半晌才恢复过来,他四下一望,发现自己身处监牢之中,牢笼之外幽幽烛火连绵无尽,照亮数条阴森路口,墙壁陈旧破败,隐隐渗出水痕,地上道路破碎,积着数片水洼。镜心城处处富丽堂皇,从未见过如此粗陋的地方,不知安锦将他带到了何处。

而就在他对面的牢室,凌乱搭着数丛枯草,在那枯草中伏着一个模糊的白影,看样子似乎是一个稚龄孩童。

……小孩?安锦还抓了小孩子进来?

四下寂静,唯余水声滴答,方河打量周围,忽然发觉此处只有他与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年。

安锦不在这里?

方河立即催动灵力,尝试以相思割断手上的束缚,但那束缚不知是以何物制成,漆黑锁链沉重冰冷,竟是连相思都难以撼动。

他心中惶急,即便猜到魂修实力远胜过他,可也不想坐以待毙。

唰,似有风来,烛火明灭闪烁。

水墨一样的黑影在他面前凝聚成型,方河甚至来不及御剑抵挡,便被狠狠掐住颈项往上一提。少女留下的勒痕仍在,此刻安锦故意压在那数道青紫淤痕上,方河只觉胸间一切气息都被堵住,耳边嗡鸣阵阵,视野只余黑白光点。

“咳”他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指尖灵力溃散,只能发出断续的嘶声。

“招来天雷需要献祭眼睛,招来魔修需要献祭什么?”安锦垂眸看他,仿佛盯着死物,“……你可真是能耐,到哪都有人护着你。”

“可惜,你倒是对他们避之不及,你丢下同门跑了,倒让我捡了疏漏。”

安锦五指扣得越发紧,就在方河觉得下一刻就要被绞断脖颈之际,他忽然又撤了力道,将他往地上狠狠一掼

“魔焰焚身、碎魂炼魂、行尸傀儡……”安锦一字一顿道,“我在魂修这里受折磨时,可是片刻没有忘记过你。”

……明明是你意图不轨,明明是你囚禁在先,为什么却成了是我的错?

方河伏在地上,手指痉挛,冰凉潮湿的气息涌入肺腑,激出越发浓郁的血腥味,仿佛有重锤在敲击他的识海,视野忽明忽暗。

“我不会让你轻易死掉的,”安锦挑起他一缕头发,极亲昵地嗅了嗅,“先是抽炼神魂,再是炮制肉身……他教了我多少,我便在你身上用多少。”

“对了,情蛊的滋味可还好受?那个魔修和师兄一直护着你,该不会是你在一路侍奉他们?”

“……”

“可惜啊,魔修还是厌倦你了,你又在这时候自请离开师门……方河,你把他们得罪了?

安锦拂去方河嘴角一点血迹,放肆大笑:“你自断一切后路,倒是便宜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