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 / 1)

说完不带留恋,连同这座夏天梁费劲心思打造的饭店,她都不屑多看一眼,头也不回地拿着文件袋离去。

热闹失踪,天天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默。食客们都不习惯这种寂静的氛围,天天还是适合充满各种嘈杂声音。他们从短短五分钟的交谈中分辨出一些东西,却不言语。他人的事情如何插手?可这是夏天梁,谁都不想他难堪,纷纷转回台面吃饭。有人带头聊天,一些生硬的、不相干的话题,勉强吵闹起来。

被体恤的人在门口站了一会,严青小心翼翼,想拍拍他。夏天梁却如同惊弓之鸟躲开了,随后他意识到不妥,很快道歉,说不好意思,大概是起静电了。

徐运墨手里一双筷子几乎捏断。他起初生气。遭遇挑衅,夏天梁从来都是不卑不亢,到反击的时候也能拿出气势不落下风,但对着妹妹他记得夏天梁提起这对弟妹的时候,说他们读的大学如何出色,成绩多少优异,语气是发自内心感到自豪。

讲自己的工作都没这样骄傲过,不还说要送出国读书?面对如此辛勤供养家庭的大哥,他妹妹怎么一碰面,反倒是像见了仇人,字字句句说得咬牙切齿,在大庭广众下半点面子都不留。

夏天梁也是的,被刺了不反驳,一声不吭回厨房间。愤慨转为不解,徐运墨跟在后面。童师傅不在,后厨暂时只有夏天梁一个,正拿刀处理案板上的两条河鲫鱼,有一条已被开膛破肚,搞得台面血淋答滴。

“你还好吗?”他问。

夏天梁没说话,徐运墨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一遍。

手起刀落,另一条鱼的肚皮被刨开。夏天梁手上那把刀剁到案板上,重重一记,像落下狗头铡,将徐运墨抛来的问题拦腰砍断。

隔了十多秒,夏天梁回头,平静说:“我没事,徐老师,你先出去吧,待会童师傅进来,看见有外人跑进厨房间,他会生气的。”

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辛爱路藏不住秘密,夏天梁妹妹一事很快传开。有快人快语的,直接跑去问他,夏天梁只说青春期是这样,大约是埋怨他平时管得紧,闹不开心了。

当事人都这么讲了,众人也就顺着他的意思,不再多问。

最在意的那个却不好过。徐运墨本想晚上等夏天梁回去再谈,结果那晚夏天梁没回家。隔天问起来,对方轻描淡写说,留下来给厨房做深度打扫,还把下水道里外清过一遍,做完已经天亮了。

借口用一次,勉强能接受,用三四次,徐运墨知道这是夏天梁有意避开自己。

其实这段时间很明显了,他留在辛爱路时间变多,夏天梁来找他的频率却在减少。原来恨不得死死缠住他的那股劲儿不知不觉褪去了,见面笑笑,再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待他与店里熟客并无差别。

徐运墨感到烦闷,他似乎知道哪里出了错,可细究,每个错误单拎出来看,都不至于演变成现在这一步。

隔阂总在回首时产生,身在其中是捉摸不到进度的。徐运墨想找周奉春分析,不巧遇上对方闭关,看状态,去扫墓了。

那是朋友固定的吊唁,徐运墨没再打扰。既然夏天梁有心回来得晚,那就早上抓人,反正为了监督对方倒垃圾,他以前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情。

听见对面声响,徐运墨立即开门,正遇上夏天梁将打包好的垃圾袋放到门口。

没想到徐运墨一大早蹲点围堵,夏天梁动作一顿,和他打招呼,“早。”

昨夜睡得不好,自从元旦过后,徐运墨的睡眠水平直线下滑,此时挂着一对眼圈,抱紧手臂说:“现在七点半,你九点去做开店准备,我们还有一个半钟头,好好讲清楚。

夏天梁直起身体,一头乱发没梳,全部翘着,“讲什么?”

还想打太极,徐运墨硬邦邦道:“最近的事情。”

夏天梁嗯一声,慢慢靠到门边,学徐运墨的动作,“总要有个前后顺序吧。”

防御姿势对防御姿势,徐运墨道:“那就从前天那件开始说,你妹妹来找你,吵得那么难看,我问你了几次,你一直装忙,不肯讲具体原因,是为什么?”

这句话憋了几天,早发酵成忿忿不平,讲出来不怎么冷静,夏天梁听后,先笑,“干嘛这么凶,兴师问罪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上去没差别。”

“那你又在干什么,抓着细节不放,逃避话题?”

夏天梁咬一下嘴唇,“我没逃。”

徐运墨捋平气息,“也不是第一天了,从跨年那晚到现在半个多月,我看得出你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但你一直摒着不说,什么意思,要我猜吗?就像你家里的事情,如果我不问,你是不会主动说的。每次就算说了,也是讲一半藏一半,我再问,你就开始敷衍我,所以到底发生过什么让你这么难开口?连我也不能说?我家的事情你不就都知道吗?”

夏天梁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照镜子,然而照过一遍,找不出一丝相似之处。“我家不像你家,没那么复杂,也没什么值得讲的,”他移开视线,“再说哪户人家关起门来不吵架?他们放假回上海,我让他们来拿户口本,碰上天笑心情不好,她性格犟,和我吵了两句,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真的没事吗?徐运墨搞不懂为什么夏天梁还要和他扯这种显而易见的谎,并且做出轻飘飘、装作一切都好的样子。

以前他喜欢他的体贴,他的周到,他懂得看眼色的机敏。现在却恨他总是这样滴水不漏,不留出空隙让自己钻进真实的位面夏天梁是不是自负到认为自己能够一举抗下世界上的所有难题,而别人都不配知道他真正的烦恼?还是说哪天宇宙大爆炸了,他也能拿出这副表情,和自己说,噢,没什么大不了的,徐老师,先吃饭吧,反正我们马上就要死了。

这种不言而喻的推开让徐运墨冒火,口不择言直接道:“如果没事,你怎么不回家过年?还有元宵中秋国庆端午,我们都一样,所有节日,没一个会回去过的。我是不想回,你呢,家里人不让吗?”

夏天梁终于有了反应,他立即看向他,声音压低:“徐运墨,这不关你的事情。”

那一眼好似利刃,精准地投到徐运墨身上扎出一个洞,随即哗哗往外冒血。他说不关他的事情。

双方都说了不该说的。夏天梁先住嘴,别过头不再言语。徐运墨以为他想消极应对,不过很快听见有人上楼,是同层的邻居。

对方走到三层,瞧见两人各自站在门口,好奇问干嘛呢,面对面做早操?

没什么,夏天梁脑子动得快,说徐老师有个快递送到我家了,来问我拿回去。

邻居没起疑,说原来如此,我在楼下听见声音,还以为你们吵架呢。

夏天梁笑一下,怎么会。

邻居去买早饭,错过了楼道里燃起又飞散的硝烟,提着两套大饼油条回来,拿钥匙时有点不方便,边摸边说大概快过年了,快递员也没心向工作,楼里好几个包裹都送错了,要么就丢楼下真是的,多走两节台阶、打个电话问一句的事情都不肯做,也太偷懒了。

一时只剩钥匙叮里咣啷的声音,直到邻居开门,徐运墨破天荒接话了:“是,什么都不讲,谁知道在想什么。”

两扇门同时关上,夏天梁站在门口,他弯腰,将垃圾袋从左到右挪了个位置。

翌日,天天照旧营业。

临近春节,夏天梁排时间表,希望给员工多放几天假,算来算去,要想实现,唯有靠自己多撑两天。

回家是不可能了。那天之后,他给天培打去电话,没接,只有信息传过来:户口本用完会寄回给你。

从一行字里看出疏离,夏天梁不觉得那是错觉。怪他,明知道两个小的要户口本有急用,他还扣着不寄,只希望他们寒假回来可以亲自来取,顺道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