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少年深知多嘴惹了祸,支支吾吾了一阵,实在没办法糊弄过去了,只好蔫头耷脑地行了个礼,把听来的传言都说了
说是玉瓶山一役中有人贪功冒进,致使一小支军队陷入了北戎军早就设好的埋伏里,领兵的主将受了重伤。
而且这个季节山中还蛰伏着准备冬眠的毒蛇,咬伤了很多将士;又有说法,是说可恶的北戎军将蛇毒粪毒涂在了箭头上,即便只是划破一个很小的伤口,也会让人溃烂而死。
尤其是小半月前,一支前锋军队追击进入山口后,玉瓶山附近就骤发百年一遇的大寒潮,天降暴雪,冰冻和积雪阻隔了山隘走廊的通路。后方奉命驻扎的守备营不仅因此与前军断了消息,就连粮草也运送不进去。
近日谢军师常常调动城防军,清点城中存粮,不知是不是在为支援前线做准备。
亓深雪听得脸色都变白了。
明明前两日他还问过谢军师,谢军师还一脸寻常地说着前线一切安好,尽是捷报,原来都是哄骗他的说辞。
不等两人说完,云吞赶紧让两人闭嘴,转身忙劝道:“少爷你先别着急。玉瓶山离朔北那么远,这消息不准的。更何况前线的正式军报都还没有回来,谢军师都说此事还要再分辨真假,不能轻信!”
亓深雪一听这话风,便知他早就知道了,不免有些气急:“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能合起伙来瞒着我?”
“少爷,您别生气……”
云吞有些心虚,但他们也都是为了少爷好,怕小少爷听了动了胎气。
亓深雪叫他让开,非要揪着两个小兵盘问了一会,可这俩人也是从城外军营里听来的消息,大家传来传去的有各种版本,并不知道更多的内-幕。亓深雪再心急也没办法,只能放他们离开。
云吞还想说什么,亓深雪却沉着脸色,捂着肚子气闷地回到了房间里。
房间里温暖如春,周才瑾正守着摇床,照看小初五玩耍,听见外间门响,便以为是亓深雪照常散步回来了,就小声朝他嘀咕起来,抱怨朔北城的天比京城还要冷:“阿雪,你说这天看着阴沉,不会下雪吧?听说北边下雪很早,能冷得把耳朵和脚指头都冻掉。”
此时的亓深雪最听不得什么风啊雪啊冻死人之类的话,垂在披风内的指尖越发冰凉。
周才瑾嘟囔了好一会不见回音,一抬头,却见亓深雪眼睛红红的站在门口。云吞也没跟进来,而是被关在外边叫了几声“少爷”。
“阿雪,你怎么了,”周才瑾这才发觉好像不对劲,忙走过去看了看他,“是云吞惹你生气了吗?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
亓深雪也不说话,被周才瑾推攘着走到暖炉坐下了,默默拿起长勺搅动炉上煮着的一小盅金瓜泥米糊,这是用来给初五做辅食的。煮得咕噜噜的米糊直冒热气,房间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金瓜香甜气味。
但这种香甜与亓深雪无关,他寒着脸,身上披着一件卫骞披旧的鼠灰色披风,虽然有些磨边了,但胜在宽大厚实,像是将亓深雪整个裹在了里面,看着就暖和,也让他埋在毛边里的脸颊显得更清瘦了。
周才瑾往暖炉边缩了缩,见亓深雪不理他,而是握着匙子发呆,小泥炉里的金瓜米糊粘稠得直冒泡,快糊了,周才瑾忙往里加了点水:“小心烫着!阿雪,你究竟怎么了?”
勺子被抽走后,亓深雪才回过神来,闷闷地道:“阿瑾,我想舅舅。”
他将玉瓶山的事跟周才瑾说了。
听了亓深雪的话,周才瑾也一愣。他最近因为气温骤降得了风寒,病了几天刚痊愈,也一直缩在房间里避寒,没想到外面竟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但随即他拍了拍亓深雪的背,安抚道:“这些都是传言,说不定就是北戎奸细用来蒙蔽我们,扰乱军心的。舅舅可是大军主将,身经百战,怎么会轻易中这种伎俩?”
“而且照这么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舅舅身为征西大将,若当真有事,那就是事关国祚的大事,朝廷知晓后为了顾全大局肯定会替换主将,既然京中无动作,说明这件事是真是假都不好说呢!”周才瑾难得聪明了一回,用力揉了揉亓深雪忧愁的脸蛋,“你不要太担心了……好了好了,快睡觉吧,等睡醒明天也许就有好消息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
亓深雪垂下眼,满怀心事地躺在了床上。
才刚躺下,那边摇床里的小初五醒了,又在闹,亓深雪下意识想坐起来看看孩子,又被周才瑾一把按了回去,自告奋勇道:“你睡你的,小家伙可能是饿了,我已经学会怎么喂他吃米糊糊了,我来就行!”
亓深雪只好重新靠回了软枕上,发呆地看着周才瑾手忙脚乱地喂初五吃东西。他隐约觉得小腹有些微微发紧,不由抬手摸了摸隆起如小山丘般的肚子,咕哝道:“你也在担心阿爹吗?”
往日活泼好动的小初三也不知是不是体会到了爹爹的担忧心情,还是已经睡着了,意外地没有乱动弹折腾亓深雪,而是一改常态,安安静静地蜷缩在腹中。
可能是今夜忘了喝安神药的缘故,这一觉睡得亓深雪很不安稳,心里突突直跳。
他眼皮很沉很累,意识好像陷阱了一个漆黑的水潭里,但脑海里却像麻花一样乱卷,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即便是闭着眼睛都感觉十分疲累。
夜半,可能是西边的寒潮顺着气流涌进了朔北城,窗外被大风刮得猎猎作响,纸皮灯笼也被吹断而砸落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周才瑾睡前忘了关牢门窗,有尖细的风哨声从窄隙里呼啸,还卷进来淡淡腥潮的露水味道。
亓深雪昏沉沉中,想到房间里还有小初五,担心冷风会把孩子吹病,于是出声唤了几声:“阿瑾,云吞……”,但谁也没有回应。
小初五虽然是个男孩子,但可能是早前常常挨饿的原因,总是小毛病不断。所以他虽然是捡回来的,却很受大家疼爱,亓深雪也一直学着怎么照顾小孩子,每晚睡前,更是会让云吞将小摇床放在自己的大床旁边,好让自己一醒来就可以看到他。
亓深雪凭着记忆往旁边摸了摸,并没有摸到摇床,他困惑了一会,担心孩子是不是又病了,实在放心不下,于是挣扎着支撑起异常沉重的身体,想要坐起来看看孩子怎么样了。
然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深夜昏黑的光线里,屋中却没有小摇床,反而窗下多了一道黑漆漆的高大身影。
亓深雪吓了一跳,正要叫人,忽然窗页被大风掀开,微薄夜光照了进来。
“舅舅?”他一愣,揉了揉眼睛,认出对方的面容,又惊又喜地唤他,“你回来了?”
但对方只是笔直地矗立着,并没有回应他。亓深雪立即快步过去,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对方身上又湿又冷,记忆中宽大温厚的手掌像是刚从冰潭中捞出的一样,黏腻腻的。
“舅舅,你为什么这么凉啊?”他问。
卫骞沉默不语,亓深雪摸到旁边桌上的一只短烛头,费劲摸黑找到了火折子将它点燃,才一转身面向卫骞,却见到窗下伫立着的身影满身红透,整片胸-前都被血染红了,还有血迹顺着指尖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卫骞!”亓深雪呼吸一窒,猛地惊醒过来,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帷幔好一会,才渐渐回过神来发现刚才那些并不是真的。他后脖颈被冷汗打湿,心有余悸地抬手蹭了一下。
“少爷?”云吞听到动静赶到近前,浸了温热的帕子给他擦了擦汗,“你还好吧?”
亓深雪将脸埋在湿帕子里缓了一会,又要了杯水喝,才道:“做了个噩梦,没事了。”
云吞不放心:“还是叫盛大夫过来看看吧。”
小少爷的脸色好白,看上去有几分病弱,头几个月养出来的肉肉好像都还回去了。
亓深雪疲累地摇摇头:“夜深了,就不要打扰他们了。”他看了一眼没看到摇床,问道,“初五呢?外面起风了,在外间吗,你把他抱到我床上睡吧,不要冻着他了。”
云吞忙答说:“周少爷看您心情不好,怕孩子半夜哭闹吵着您,就抱到别的房间去睡觉了。您不用担心初五,他睡得很好,屋里也点了暖炉,一点儿也冻不着。”
但亓深雪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