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老父亲的面,亓深雪还是有点拘谨,脸皮又薄,只好靠在卫骞肩膀上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萧焕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依偎着,心情有点复杂,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锃光瓦亮的。良久,他起身道:“其实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与你们说。既然把这些事情都与你们说清楚了,我想着,先带着商队他们回去。”

“你要走了?”亓深雪脱口而出,没想到这么突然。

萧焕温声解释:“看到你们在这里过的也很好,我就放心了。这几天商队筹办了一些货物,天气热有些东西不好储存。若是不及时赶回去,恐怕会让大家白跑这一趟。”

商队还有不少人指着这趟多挣点钱,亓深雪自然没有阻拦他的理由,只是神色有点恹恹的。他抿着嘴看着萧焕,欲言又止的。

还是卫骞看到他这个模样,知道亓深雪其实是希望萧焕能多留一段时日,只是不知道怎么说,便先开口道:“萧老板,现在是夏天,南下的路好走,我瞧着陈丁也挺像模像样的,就让他带队回去吧。阿雪刚来朔北,身体又沉,有些习惯我还没有摸清楚。而且我也不能时时在他身边,萧老板要是能多待几天,帮忙照看照看就更好了。”

说起亓深雪的习惯,萧焕也未必就比卫骞知道得多,他听出卫骞是在给两人找一个台阶下。

其实萧焕也的确不是非要走,只是自觉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他知道卫骞是个值得托付和依靠的人,与其在这里给他们两个添堵,还不如早点回去,多给未来的孙儿挣点家业。

这时亓深雪拿起筷子,夹了一道桌上的菜,嘀咕道:“这个很好吃,舅舅你会做吗?”

卫骞看了一眼,是京城的家常菜,倒是没什么难做的,但他顺势道:“舅舅不会,但是萧老板肯定会对吧,萧老板?”

萧焕看向一唱一和的他们两个,良久重新坐了下来,应道:“嗯。你爱吃的话明天还给你做。”

亓深雪没说什么,但是这顿饭明显胃口大开,桌上饭菜都吃了大半,简直是要把前几天少吃的都补回来似的,最后吃得直打饱嗝,眯着眼睛靠在卫骞的身上犯困,这才被卫骞灌了杯消食茶抱回了房间。

昨晚太累了,今天一醒来就听到那么多刺激复杂的事情,现在一碰到枕头,亓深雪翻个身就睡着了。

萧焕看着卫骞躬着脊背为儿子擦了脸、在肚子上盖上薄毯,然后坐在床边轻轻打扇。打扇是个看着轻巧,其实还挺累的活儿,而卫骞一直嘴角含笑,好像仅仅是注视着亓深雪的睡颜,就能让他忘记所有的酸累疲劳。

“卫骞。”萧焕良久道,“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和阿雪可能这辈子都……”

卫骞这才意识到屋里还有个人,便回头看了过去,半晌他鼻音里发出一个笑音,说道:“萧老板,之前我和阿雪养了一只小猫咪,对养可怜的小猫这件事颇有心得比如当他眨着眼坐在你面前的时候,他其实就是在朝你撒娇。你摸摸他的头、抱一抱他,他如果不吵你也不挠你,那就是很喜欢。”

“嗯?”萧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提起猫的事情,过了好一会,才回过味来,露出一副恍然而略带惊讶的表情。

卫骞低头继续打扇,顺便挥手拂开飞进来绕人睡眠的蚊子,放低声音道:“这也是我近来体悟到的,姑且和萧老板分享一下。他很乖的,下次如果有机会,你可以试试。”

萧焕也不禁笑了,一时间百感交集:“多谢。”

两人交谈了几句,萧焕怕打扰儿子睡觉,也没有多留,得先去找陈丁他们,安排由他带队回京的事宜。既然决定要做朔北这条路,早些让陈丁熟悉事务好独当一面,也是应该的。

卫骞将他送了出去,在府邸门口望着萧焕背影的时候,看到他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脚,踉跄了一下才晃晃地站稳继续走,突然有这么一个瞬间,觉得萧焕好像真的老了。

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

而萧焕的事更让卫骞难得生出几分“珍惜眼前人”的惆怅来。

卫骞心底感慨了几声,正要回去,这样炎热暴晒的午后,自然是抱着自家香香软软的小情郎睡一会才是真谛。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从城头那边纵马飞驰而来一名传讯兵,那人身上拦肩粗糙缠了几圈被血洇透的布条,一路扬起一片飞尘,惊得两旁百姓连连退让。

那是他派去东牙帐协助处月忽的一支斥候小队中的一员。

这段时日,他们与西边王庭一直相互试探,但两边都有一些顾虑,所以虽然硝烟味很重但终究没有打起来。

但如今,这名传讯兵带伤快马而归,只可能是处月忽那边出事了,这意味着,原本计划在夏末秋初才会开始的战火,很可能会因此一爆而燃。

卫骞浅含笑意的眸子一下子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5 章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

处月部和王庭原本以狼山山脉相隔, 东西对峙。但狼山下处月部的一个小营地在半夜换防时,遭到王庭一支小队的偷袭。因为这个营地离北戎王庭势力最近,所以卫骞派去协助和打探消息的斥候小队也在此暂歇。

好在这次偷袭造成的伤亡并不严重, 只是刺伤了一个参领、一个佐领、守卫兵十数名,烧了靠近门口的一个小粮帐,而且这些潜入者很快就被守卫就地擒住。

这支王庭小队不过十来人, 身上满是酒气,被捉住时还指着他们破口大骂。营地审讯了一通, 得出的结论是,这群人只是喝多了相互吹牛, 吹上了头, 就打赌敢不敢来烧处月部的营帐, 赌注是他们新掳来的一个漂亮姑娘。

虽然伤亡轻微,但狼山营地的统领是个暴脾气,觉得这是王庭在侮辱他们, 盛怒之下当即砍了这些人的头颅, 挖了双眼,还派人一大早翻过狼山扔到了对面的营地门口。

北戎人相信眼睛与灵魂相通, 尸首挖眼对他们来说, 和中原人被挫骨扬灰一样屈辱。

这下子是爆竹碰上了炮仗,对面统领也不是什么善茬, 也认为自己受到了挑衅。加之北戎人军队向来散漫, 表面心向王庭, 实际几大部族各自为营,不似朔北军那般军令如山, 所以并未将此事上报, 而是直接带了一批人马杀了过来。

两军就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 在狼山上打起来了。

斥候小队被卷入两军私斗,跟着厮杀了大半日后,觉得事态不对,这才好容易脱身出来两个人,快马朝东分别向牙帐和朔北城汇报此事。

“知道了,先去把伤口包扎了。”卫骞叫来个护卫,让他带着人去找医士。

这时候,又一人骑马而来,大老远卫骞就瞥见了他发梢上的蓝金石。

处月摩翻身下马,还没张嘴,卫骞就道:“你想趁机以此为借口,直接冲过狼山,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是个陷阱?”

处月摩四下谨慎地看了一圈,低声说道:“你也掌兵,应该明白这是个很好的机会。王庭还没有准备好与我们全面开战,即便是个陷阱,也不高明。”

卫骞知道处月摩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自己虽好打快战,却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此仗一旦开战,就不是寻常来来往往、抢抢牛羊的那些小战役可比。王庭没有准备好,其实朔北又何尝准备充分,此前萧焕和亓深雪他们带队送来的物资,远不足支撑大军西征,而朝廷的粮草还不知何时才会抵达。

朔北军虽可以以战养战,一路打过去吃敌人的粮草也不是不行,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宁戎之战,事关百年,他不得不多斟酌一会。

“卫骞,现在我们大军突过去,也许能赶在年底前收兵凯旋。”处月摩和卫骞在领兵上是心有灵犀的,不然两人也不会彼此欣赏多年,以至于刚才处月摩一出现,卫骞就已明白他的来意。着足以说明,卫骞其实心里早就有了和他同样的想法。

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处月摩知道,卫骞只是还差一味下定决心的猛药,他趁机道:“你家的小朋友,腊月就该生产了吧?我听说,孩子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会被当做一生中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