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一停,卫骞回头叫来周才瑾,“你先领阿雪到后院去,他给你带了很多吉祥楼的吃食,还热乎着。阿雪来之前也没吃多少饭,你们一块儿吃点。”
周才瑾识时机,忙站起来握住亓深雪的手:“真的?那我们吃饭去!”
亓深雪欲言又止,卫骞朝他安抚地笑了笑,然后周才瑾拉拉扯扯地把他给拽走了。
卫骞这才收敛眉色,看向萧焕:“萧老板,我们聊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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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深雪百般不情愿地跟周才瑾回了后院,周才瑾一看桌上两大盒食盒,高兴坏了,赶紧打开取出来看看,香得肚子里咕咕直叫。
他把亓深雪按在凳子上,筷子塞他手里:“陪我吃点。你也不说想着给我送点好吃的,这几天可把我馋坏了!”
“哎,这是什么?”周才瑾问,“就是你说的那个王梨蜜冻吗?”
亓深雪看了一眼,撇着嘴道:“嗯。”
“这个果然好吃。”周才瑾一顿大快朵颐,嘴里咕哝着道,“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在那儿喝茶都喝饱了。我真的跟你爹说不上话,他一来就问我家里怎么样啊、学业啊、婚配否……快尴尬死了。”
说起这个,亓深雪就没好气道:“你为什么让他进来?”
周才瑾吧唧了一下嘴,为难道:“这是你亓家的宅园,他又是你爹,我一个外姓的后生小辈,还能看到他就把他赶出去啊……”
亓深雪无言以对,但是心中就是不忿,坐了会还是觉得忐忑不宁,食不下咽,忽然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我要去看看,他万一打我舅舅怎么办?”
周才瑾正吃得满嘴流油,心里忍不住腹诽:你爹那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模样,你舅舅不打他就不错了,他无缘无故地干嘛打你舅舅?
但腹诽归腹诽,亓深雪走了没多会,周才瑾望着满桌佳肴,长长一声叹息,还是放心不下,老老实实地跟了过去。
到的时候,前后院之间的那道隔门已经被人关上了,估计是前厅两人不想被人打扰。
亓深雪正贴在门板上偷听,他整个人侧身黏在上面,身材又清瘦,远看跟粘在门上的年画似的。
周才瑾见他就在这,没贸然闯进前厅,也不着急了,施施然走了过去,也蹲下来贴在门上听了一会。一起听了一盏茶的功夫,周才瑾小小声问道,跟密谈接头似的:“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亓深雪不悦道:“这么厚的门板,我能听见什么!”
“……”周才瑾沉默了一会,“那我们两个在这干什么呢?”
亓深雪闻到一股油腻味,有点犯恶心,低头往下一看,竟见周才瑾捧着一个大白瓷碗,底下一小半的米,上面堆满了红彤彤的红烧肉、鸡块和排骨大虾,忍不住问道:“你干什么呢!”
周才瑾吃了一口,理所当然道:“吃饭啊。”
亓深雪皱眉:“你吃就老老实实坐在那吃,你捧着个碗蹲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没良心啊亓深雪!”周才瑾舔了舔油嘴,“我不是担心你跟他们打起来吗?万一打起来了,我还能劝劝架。”
“……”拿排骨劝架?
周才瑾看他不吱声,又问:“那我们还听吗?”
亓深雪被气地甩手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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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少年咕咕叽叽说着话走远以后,萧焕才继续出声说道:“他这样的性子,肯听你的话吗?”
卫骞拨弄着空茶盏,随口道:“也不是特别听,但只要说的有道理,他就会想一想。”
“所以你们当真……有了?”
“那是自然。”卫骞毫不避讳,语气中有几分得意几分夸大,“我们现在有血脉相连,他最近十分依赖我,夜宵只吃我亲手做的,晚上都要我哄着才肯入睡。”
这茶萧焕是喝不下去了,他瞥一眼卫骞:“你在一个父亲面前说这些,恐怕不好吧?”
卫骞诧异地看向他,神色狐疑:“你还知道自己是一个父亲啊?我以为萧老板生意做大了,财富遍布四海,早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萧焕听出他语气当中的讽刺,没有斥驳,只是自嘲地笑了一声:“那你又如何,你不是也没有留在京城吗?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卫骞脸色沉了下来,神色不免阴鸷了几分,语气不善道:“我和你能一样吗?我无足轻重,但你是他爹!我以为你会照顾好他。他是亓雁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宝贝,她将这个宝贝交给你,希望你能好好待他,你却十年都不回来一次。倘若我知道你会丢下他不管,当年我绝不会离开亓府!”
卫骞当年离开亓府,自也有亓雁去世的缘故在里面,但更多的还是他与亓家关系尴尬,实在没有理由继续再赖下去,他早早出去自力更生,打拼天地,对大家都好。
朔北苦远,他三年两载才会给亓相去一封平安信。
亓相与他关系也没有特别亲厚,回信从来言简意赅,报喜不报忧。卫骞远在天边,每日只有厮杀和征战,连亓深雪生过大病的事都不知道,更遑论父子关系这些杂事。
萧焕被他言语一激,脱口说:“我若当真没有管他,他就不会好好地活到现在了。”
“那你什么意思,给他找了神医治病,就够了是吗?”卫骞觉得似乎没有继续与他交谈下去的必要了,起身道,“这话你最好不要当着他的面说。否则他肯定会立即拿起刀,把欠你的这条命还给你。”
“不是。”萧焕立即平复下来,儒秀的外表松动了几分,扶额闭了闭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焕如今和当年变化很大,但他其实比卫骞就大了不到十岁。
年幼的卫骞第一次见到萧焕的时候,他也还是个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俊俏少年,举止颇有风度,通晓天文地理极具才学,一点也不像个商贾子弟,更像一名受过大家教养的世家少爷,但却没有丝毫贵族的顽劣脾性。
亓雁是宰相嫡女,最后情愿破除万难也要下嫁萧焕,卫骞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萧焕丰神俊朗,亓雁明艳动人,可谓是郎才女貌,两人婚后恩爱无双。生下的亓深雪几乎是完美结合了他们的优点,也足以见得二人的般配。
但现在的萧焕,虽然看起来儒雅尚在,内里却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风采,只是一具骨头架子支撑的皮囊。
“阿雪已经十八岁了。”卫骞突然说道,萧焕抬起眼来。
“所以亓雁也已经去世十八年。你如何放不下她,如何心痛万分,我都可以理解。因为她也是我十分敬爱的阿姐。但你不能转头就把这把刀子插到阿雪的身上,他没了母亲,又被父亲丢下,他该多伤心?”
“你是亓家的女婿,妻子病殁,孩子随了母家,按律你与亓家可以断了关系。亓相碍于身份,想必没有立场再要求你什么,但这些话他不说,你不能装作不知道。”卫骞道,“阿雪一直都想要父亲回来。可你视若罔闻,无异于是将亓雁的病故都怪罪到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