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似乎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瞧着她。
长生道:“以往我曾去过市集,有一些铺子里卖鸟雀,那些掌柜的将鸟雀装进笼子里,再卖给玩鸟雀的客人们。对于那些人而言,或许鸟雀只是玩物,有些鸟雀是野捕来的,就似眼前这只,野捕的鸟雀未曾被驯养,受不了笼子,时常去撞那些笼子,甚至还会绝食。”
长生想起了从前,将手往前面一送,那只鸟雀感觉到她的动作,离开了她的手,飞了起来。
长生道:“它们不自由,很快便会死。”
夜漠然道:“死了便死了。”
夜会这般说,长生却并不意外,因为她晓得,其实夜便是这般的性子。夜无情,世间万物对她而言,犹如踩在脚底下的蝼蚁,甚至夜根本不屑去踩。
即使面前是一个活人,夜也会毫不留情地说,死了便死了。
但长生却也看得出来,夜并非故意无情,她只是不懂,又如何能强求她。
长生道:“世间生灵皆平等。鸟雀不比市集上那些拨浪鼓之类的物什,它们是有生命的,如无必要,不必去玩它们。”
她微笑着看着眼前那只白雀:“我不玩也不会如何,又不会掉一块肉,但它若没有自由,却会轻易死去。”
夜眸中隐有一丝波动,在夜色中稍纵即逝。
长生话语里有些惭愧:“我小时候,不知这个道理。我年少时曾待在落荒原,野惯了,时常捉鸟雀玩,后来阿瑾她们寻到了我,与她们住在一处,我爬墙捉一只毛色漂亮的鸟雀,还被啄了手,中了毒,但我并未改变。直到后来有一日,我捉到了一只鸟雀,其实我只是想与它玩耍,玩一阵便放了,但它脾气大,使劲在屋子里撞,差点将自个撞死,若不是阿瑾和阿洛请姑姑医治它,它便会死了。那时姑姑发了好大的火,她那等精妙医术,救人都懒得救,竟还要她去救一只鸟雀,不过最终她还是应允了。我看着那鸟雀从奄奄一息,到睁开眼睛,终于能动了,我才晓得,这般脆弱的生灵,它是有可能被人玩死的,即使那非我所愿。”
夜沉默着,过了会才道:“你欢喜玩,我便让你玩,无论玩什么。”
“我晓得。”长生挽着她的胳膊,笑道:“但也不是什么都能玩。”
“有生命的便不能玩么?”夜道。
“我也不晓得如何形容,得看是什么罢。”长生道:“更要注意措辞,若是活物,并非我去玩它们,而是我陪它们一起玩。就似傲月和九尾,也是玩,但我是陪着它们玩,反过来,其实也是它们陪我玩。它们乃身强体壮的兽,更非野捕而来,而是经过驯养的,会亲近人,自然是与脆弱的鸟雀不同。野林里的鸟雀喜好自由,多半是不适应如此的,不过凰殿花园里的那些灵禽,还有传讯的灵羽,若与它们一起玩,它们亦会很欢喜。”
夜改口道:“并非给你玩,是陪你玩。是么?”
“可以这般说罢。”长生莫名有些感动,夜竟听进了。
“如果并非活物,那便自由多了,便可以说给我玩,但活物不能说给我玩,会显得那活物身不由己,没有选择。”长生想了想,道:“如果是竹篾或是青草编织的便好多了,虽非活物,却有趣,市集上有人卖一些编织的鸟雀,还有草蜻蜓,草蝴蝶,草蚱蜢之类的,惟妙惟肖。”
夜犹豫了下,道:“我会编草蜻蜓,你要玩么?”
“你会编草蜻蜓?”长生惊喜不已:“我怎地不知你会这个。”
夜道:“我闲暇时学的。”
第494章 嫁衣
第四百九十一章――嫁衣
这倒是让长生更惊奇了,以夜这般性子,又怎会对编织草蜻蜓一事感兴趣。
长生不明白,便想问清楚:“你怎地想学这个?”
夜鲜少隐瞒她,此刻亦如实相告:“我以往曾见你拿着几只草蚱蜢玩耍,应是欢喜玩这些,若我学了,便可做给你玩。”
长生闻言,几乎是呆愣在那。
她面上虽发了怔,心底却似海浪翻涌起来,翻来覆去地来回冲刷着她心底那片角落。但她有些难以形容那般感觉,仿佛身在混沌之中,茫然无措,却又隐约窥见了那一道缝隙中乍泄的天光。
夜似乎也看不明白长生为何露出那般表情,只是望着她,并不言语。
“你是为了我……为了让我玩,特地学的么?”过了好一阵,长生才再度向夜确认道。
她原本只是想说“为了我”这三个字,潜意识中又觉得不妥,匆忙改了说辞。
夜颔首道:“是。只是我不擅手工,草蚱蜢过于复杂,我未曾学会,草蜻蜓我瞧着相对简单些许,久而久之,便学会了。”
“……多谢你。”长生喃喃道。
夜却并不理解:“为何道谢?”
长生也有些迷惘,垂头看着树影斑驳的地面,道:“我其实也不晓得,只是突然很想向你表达我心中的感激。”
连长生自个都解释不清,夜未曾得到答案,倒也并不在意,只是也随长生一起看着那地上的影子:“你若要现下玩,我便去采些长草回来,给你编一只。”
长生眼中有了期盼,道:“好,我随你一起去采。”
两人自石阶处起身,长生乖觉地跟在夜的身后,随她往院落外头行去,并道:“那里可远么?”
“不远。”夜走在前头领路:“就在竹舍边上。”
长生放心了些:“那就好。若有些远,不能及时回来,你便赶不上热腾腾的糖油果子了。”
夜回头瞥了长生一眼,见她一边走,目光一边专注地朝她望来,便放慢了脚步。等长生行到她身侧,她才迈开步伐往前走。
果然如夜所言,竹舍附近着生了一些可用来编织的长草,两人采了一些,很快又回到后院的石阶上坐下,夜开始编织草蜻蜓,长生坐在一旁仔细看着。
夜修长的手指在青葱的草色之中穿梭来回,看起来并不算娴熟,有时还会停顿片刻,不过她的神色却极是认真。
长生瞧得兴致勃勃,问题多了起来,道:“这些长草的模样瞧上去与我之前玩过的草蚱蜢不太一样,那几个草蚱蜢是我在市集上买的,颜色更深一些,也更坚硬,是许多不同的草都可用来编织么?”
夜答她道:“叶片细长,容易折叠的草,应是都可以的。”
“我晓得了。”长生说着,听见鸟雀扇动翅膀的声音,抬头看了看,发觉之前那只白雀还在。
她先前松了手,那白雀飞了起来,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走。连她与夜采了长草回来以后,那白雀竟还留在后院低飞徘徊,只是飞得有些僵硬且跌撞,身不由己似的。
长生望着那白雀,道:“我已放了它,它怎地还不回去歇息?”
夜停下编织草蜻蜓的动作,瞥了那鸟雀一眼,那鸟雀这才似放出牢笼一般,奋力振翅,往远处的夜色深处飞去,很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