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的声音散在惨白的天地间，好似无孔不入，听上去分明没有任何感情，可话语里俯瞰的傲慢简直快要溢出来：“汝与靖殊双血，皆为她真正后人，吾给汝这些微思索及与吾对话之机，便是对汝最大恩赐。”

……她？

师清漪咂摸了下巢的这个指代，瞬间明白过来，巢这是在说她的神主，西王母。

虽然神凰和战鬼积怨多年，彼此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但在那个蛮荒时代，战鬼和神凰的源头――三青鸟都是在神主座下效命，巢现在特地强调了她和靖殊是双血之体，看来只承认她和靖殊才是神主的真正完整血脉，其余的神凰和战鬼都不算。

听上去巢蔑视这世间所有，唯独只对神主真正的后人稍微赏了那么一星半点的眼色，看来巢对神主的态度，还是很不一样的。

长生也听出了巢的意思，她向来直言直语，低声对夜道：“它在言说神主，可是你说过它曾是最强大的古神，姑姑却说神主才是她所处时代巅峰，若巢当真与神主共存过，又何来最强？我信你所言，也信姑姑不会妄语，莫非是……”

“嗯。”夜点了点头，接下长生的话：“你们的神主西王母的确是那时最强大的古神，当时众神相互倾轧，到处征战，巢和你的神主相争，也是输多胜少，排在神主之后，位列第二。只是后来众神逐渐凋零，进入神隐时代，最后凋落得就只剩下你们神主，还有另外几位古神，这几位其中就包括巢，和白鲛的域主鱼渊。”

鱼浅侧过脸去，认真听夜说。

濯川只是将脸转向鱼浅，闭着眼。

夜接着说：“神隐进程不可避免，西王母不甘愿自己散神，于是她进入昆仑之丘，用自己的精血和山中精石铸造出了三神器，天命镜，地煞剑，冥幽环，由三青鸟保管。之后她的神识沉在昆仑之丘，最强的古神就此彻底陨落，于是巢接替她的位置，成为了当时最巅峰的存在。”

“接着再是鱼渊和另外的几位相继散去，最后的最后，唯独只有两位古神留存了下来。”夜如今对于巢，已经能自如地说出口了：“其中一个，就是巢。可虽然众古神凋落，每位古神却都有后人，他们和三青鸟一样，也都是神，从此以后，由古神的神隐时代，进入次神时代。巢身为古神，自然蔑视次神时代的众神，随意倾覆，所有的神都忌惮他。”

她又当着巢的面大胆地说出这些巢的前尘往事，不过巢这次并没有惩罚她，只是道：“夜，汝果然是这世上最了解吾的造物。”

长生一听这造物两个字就极其不悦，咬着下唇，拳头捏紧了。

“不过，造物终究只是造物而已。”巢的声音轻飘飘地回荡着。

雨霖??全家都被巢暗地里操控，犹如木偶一样被驱使，她对巢恨之入骨，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句：“怎么神隐时代的古神都凋亡了，你却还能继续嚣张呢？用了什么鬼办法，真是祸害遗千年，呸，万年。”

“神隐时代只留下了最后两位古神？”师清漪蹙眉，发觉了夜这些话里一个古怪的点：“除了巢以外，还有哪一位？”

为什么这个古神，像是被抹去了存在一样，半点线索都没留下，连古老的传说都没有。

至少巢还留下了些拜巢的传闻和风俗。

“我也不清楚。”夜摇了摇头：“这位古神太模糊了。我只知道巢当时能免于和其他古神一样的凋零，是因为……它趁那位古神不备，吸取了那位古神大量的神识，转化为觉供养自身，这才免于散神。”

“那位古神被吸走神识，又是怎么免于凋零，甚至还活到了次神时代？”师清漪越想越不对劲。

“我所知道的也有限。”夜说：“不过那个古神的确留存下来了。具体怎么样，我不清楚。”

师清漪垂下眸子，没有再吭声。

她略微偏了下脸，瞥向洛神，洛神只是长身而立，没有理会任何人，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师清漪看了片刻，收回目光。

分明是那样轻柔的目光，再回来时却似深海一般压沉，又无可奈何。

“是留存了。”巢对自己的这些龌龊往事并不避讳，道：“不过那般毫无颜面的留存，身为古神竟寄人篱下，还不如散去。”

雨霖??简直快炸了：“你简直不要脸！吸了别人的神识，保自己苟活，还要嘲笑别人落魄！”

“凡人？”巢这才像是漫不经心地将些许注意力分到了雨霖??身上。

“凡人怎么了？”雨霖??眼中都是晦暗的：“凡人就得任由你们这些所谓的神，肆意践踏，像提线木偶一样操控？”

巢没有接雨霖??的话，不过空气里的温度却像是升高了些。

“小心。”夜连忙叮嘱众人：“它开始操控域了。”

众人顿时严阵以待。

只有洛神眸光冷淡，还是在那站着，没有任何反应。

师清漪走到洛神面前，提了春雪，默默将洛神挡在身后。

洛神看着师清漪的背影，夜色沉沉的眼中毫无起伏。

四周苍白的世界似乎开始扭曲，眼前那棵巨木也像是在空气中隐约抖动起来，在这逐渐升高的空气温度中，师清漪脑海里有了另外一条逐渐清晰的脉络。

巢作为神隐时代最后剩下的两个古神之一，进入次神时代以后，和靖殊交过手。靖殊是特地去杀它的，而鬼主也曾和巢有过节，直接称呼巢为“残废”也很耐人寻味，听上去像是巢如今的残废是鬼主导致的，而最终靖殊却又是因为鬼主而死。

结合折夭和鱼苒神识的那些线索，这里面应该是有一个明确的先后顺序。

靖殊去杀巢的时候，必然是在和鬼主交战之前，难道那时候是靖殊将巢削弱，然后鬼主趁虚而入，将巢变成残废？

再之后，靖殊至少又和鬼主交战过两次。

因为折夭曾经说过，靖殊是因为什么缘由，一时心软放过了鬼主，再之后鬼主卷土重来，才让靖殊神息溃散，落得那样凄惨下场。后来鬼主入侵鲛域，逼鱼苒交出瘿目，折夭拼尽全力将鬼主打退，可折夭本人也因为消耗过大，在鱼苒的陪伴下陷入沉睡。

折夭和鬼主当初的那场对决是一个转折点，鬼主从此从巅峰走向衰落，到明朝时期都还元气大伤，甚至需要躲在师家老宅底下的阴阳阙中休养，如今才恢复过来。

时间点都已经一个个理顺了，可是那个穿着曳地长裙的高贵女人在这些时间点里，又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师清漪总觉得她至关重要，像是一切的关键，可将她放在这些脉络上，却又一时半会无法形成闭合的环。

现在最缺少的是这个女人和其他人的关系。

靖殊那边已经很明显了，那个女人和靖殊是至交，靖殊重情重义，既为了自己族人免受倾轧，也是为了帮她。尤其瘿目也就是那些鬼眼，在这里面更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不然那个女人不会说什么“瘿目之力，除了靖殊以外，再没有别人能够承受”之类的话。

这也说明靖殊和那个女人，其实是用过瘿目的，他们拿瘿目来做什么了？可是他们又称呼“瘿目之祸”，说明他们对瘿目也很忌惮，当年到底发生了哪些事？

师清漪总觉得这里面似乎还漏了什么，越想越古怪。

这时候只听咔嚓一声，苍白的地面上裂开了一道缝隙。

像是冬日结冰的冰面上骤然裂开万千条裂纹，无数缝隙四面八方辐射开去，地面也开始抖动起来，跟着那些缝隙越变越大，从里面钻出无数藤蔓和根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