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宴会的主角,叶闯丢下一众王侯将相, 百无聊赖地躲在?自己寝宫里往嘴里投葡萄。快到了?约定的时候, 她突然灵机一动, 让御膳房做了?一碗冰汤圆,没有当年?江破云给她的那碗好喝, 喝了?几口便涩得牙酸。

那碟蛋烘糕做得也不算地道。她似是觉得桌上太空,又道:“再来一小碗辣子粉。”

等了?片刻,她又命人送来一壶酒,无穷无尽的花瓣自远方飞散而来,只冲着她一人飘去,她也不知这?花瓣从?哪来的, 只觉碍眼得很。

她焦急地来回转悠,叫来初九, “那信到底有没有送到他手上?”

初九垂头问:

椿?日?

“你?是说……”

叶闯不耐烦地瞥了?它?一眼,初九吓得赶忙说:“送是送了?, 可是……”

他没来, 自然是没收,或是收了?也不愿意?。怪不得一整天?都没听见他的消息。

“把他给我叫过来……算了?。”她一挥手,打消了?见他的念头,不见也罢,她还自作多情?什么。

早知道就跟那些文武百官一起喝酒了?,倒不是有多喜欢跟他们同乐, 而是听他们的恭维和虚与委蛇很有意?思,起码耳边热闹,不会像现在?这?般冷清。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找人来陪,她一瞟初九,“过来。”

初九不知是怎么了?,一改往日悠闲模样,垂头丧气地坐在?她身边,任她摸过自己的毛发。要是平常,它?肯定会把尾巴竖得老高,接受来自叶闯的抚摸。

“你?是被他传染也生病了??”她一弹肩上的落花,自顾自道,“你?说说这?个江破云,给他台阶他不下,凡事?必须哄着才?行,我凭什么哄他?不过是没陪他一晚,他就记恨我到现在?,连见一面都不肯。你?确定他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初九支支吾吾一阵,最后低下头去。

“你?不用替他说话?。”她望着那一轮明?月,猜想镜花月潭的月亮应该没有这?一颗圆,镜花月潭也应该比这?里冷清,江破云一定比她的心情?糟糕,不知道躲在?哪生闷气呢。

“你?笑了?,叶闯,”初九看着她,清澈的瞳孔映射出她的笑脸,“笑得好像他啊。”

叶闯后知后觉地捂住嘴角,她刚刚居然笑了?,还是因为想到江破云所以笑出来的?她快速扳回脸,矢口否认:“你?看错了?,我只是在?嘲笑他。”

“我没有看错,记得我们初遇的那时候你?还不会笑,若是笑也不是发自内心地笑,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初九有些沉重地感慨,语气里却含着欣慰,“你?变了?,变得有点像他。”

“你?这?是什么反应,像他难道还是什么好事??”她一把推开初九,不想再跟它?啰唆江破云的事?,抓来一块白糕,转身躲到被窝里吃。

初九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气。叶闯并?不知道她已经跟当年?那个一心只想复仇的自己全然不同了?,现在?她越来越孩子气,也离那些血海深仇越来越远,逐渐成了?那个没有遭受灭门之痛的恣意?潇洒的女?孩。

她不知道自己是因谁而改变的,她也不知一直保护她、包容她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叶闯大大,去找他吧。”

她没有回答,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要找也是他来找我,我凭什么再跑一趟?”

初九面露难色,“他没有办法?过来。”

“什么叫没法?过来?断条腿算什么,他就算是爬也得给我爬过来。”她蹬开腿,一不小心踢到了?床柱差点痛呼出声,“连你?也向着他,行,我倒成做错事?的那个了?。你?现在?就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初九不忍道:“人死怎能复生?”

……什么?死了??江破云死了??她不敢置信地又问一遍,得到的是一样的答案。

“他死了?。”

“早在?你?生辰宴前就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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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月潭飘着漫天?飞花,就像一场无尽的雪,将她拉回那个抱着他回乾清宫的那个雪夜,那时天?气很冷,风也刺骨,他就躺在?她怀中,那么轻。现在?,他轻飘飘地吊在?树上,随清风摇摆,无数梨花砸下,就像是从?他的身体里飘出的。

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身体竟然轻到用一根发带就能吊起了?。

她以为江破云怎么着也得闹得死去活来,割腕,自刎,总之必须见血闹个大阵仗才?行,没想到,他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

“江破云,你?可真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啊。”

她不敢去看被墨发盖住的那张脸是什么表情,但那飘飞的衣袂却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她见过他穿白衣舞剑的样子,云剑时他一转身,衣摆就像昙花一样绽开,那时也是月下梨花,她以为自己撞见了天上仙。

后来天?上仙跌落神坛,染了?一身泥泞,孤独地吊死在榕树枝头。

“真是煞风景。”

那么美的镜花月潭却吊着一个死人,她也不觉得这?里是什么仙境了?。她头也不回地走去,脚步慌乱,表情?从?未如此惶恐,她回想起江破云临死前见他的最后一面,恍然发觉他的眼中一直饱含泪光。

她只是跟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怎么回过神来他就不见了?呢?

那一晚,她久久难以入眠。

关于他的记忆好像随着他的离去慢慢模糊起来,那些肮脏的相互仇恨的过去全部随风而散,能想起的只有那些笑语盈盈的日子。她想问问那些温柔的目光里蕴含着的到底是爱还是欺骗,但随着他的离去而死无对证。

江破云要是还活着就好了?,如此一来,他们便能在?血肉模糊中走向生命尽头。

“江破云,你?要是还在?就好了?。”

“你?要是还在?,我便可以永远跟着你?,只要恨着你?,我就能原谅那个深爱你?的自己。”

她大笑起来,高傲的眼睛不肯落下一滴柔软的泪水。

“不对,你?死了?才?是最好。”

自那之后,她照常生活,上早朝,批奏折,用膳,批奏折,练武,批奏折,睡觉,每天?过得井井有条,一改往日的随心所欲。精神一直紧绷不敢松懈,以至于到了?晚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觉,眼底都浮现一层浓浓的乌青。

一连十几日失眠,连她这?样生龙活虎的人都无精打采起来,明?知道自己困了?,却没有任何倦意?。终于有天?实在?熬不住,头刚贴上枕头就睡着了?,这?是她近来睡过的第一个安稳觉,一夜无梦。

到了?第二日清晨,她不知怎的嗓子特别痒,想让他来给她倒一碗水,可喊了?半天?他的名字都没有回应,她气得直接坐了?起来,刚想出口埋怨,不曾想身侧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