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震惊二人。
方才,江破云见此人身长不过三尺,与那县令同为侏儒,且再难从这城中见到如此身矮之人,便猜测此人与县令同为一家,便佯装挑衅,仔细观察其面容,竟与县令相似,且年轻近二十岁,便出此推论,诈其自报家门。
那人面色一震,显然是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被识破,咬牙切齿道:“没错!我就是县令之子刘齐天!”
叶闯紧握银刃,眼中杀意难掩,“你令手下烧杀掠强,让多少无辜之人惨死!你要取我性命,与县令又有何干,那可是你的生父!”
刘齐天面色如土,紧攥双拳,额头处青筋暴起,怒视二人,“无辜?我落得此番下场,就是一手造成的!你以为那个县令是什么好人?他不过是个窝里横罢了!他不得皇上器重便骂我,不得吏部大人赏识就打我,就连被百姓取笑的气也撒到我的头上,让我在外做不得人,在家也抬不起头来!”
“那被你灭门的王家呢?”江破云注意到刘齐天颈侧发青紫色,只是灯火昏暗,他不敢确定,只得假装问话,绕到旁处,“烧杀掠强,怙恶不悛,你满是借口,毫无愧意。”
刘齐天只将正脸冲着二人,刻意避开江破云的打量,沉声道:“杀我阿黄者,死有余辜。”
二十三年前,刘齐天以诽谤、虐待之罪罚七十大板,服刑五年,终身不得参加科考,起因正是那新婚之夜、阿黄身死之时。
本是大喜之日,洞房内的新娘却惨叫连连。
洞房外,刘齐天被揍得鼻青脸肿,被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摁在地上,他浑身无力,只得趴在地上痛哭。
不久后,屋内稍稍安静,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推门而出,他眯缝着眼,打量着这个寒酸地界,轻蔑地哼了两声,“刘兄,你这媳妇性格真是刚烈。”他抬脚踩在刘齐天的脑袋上,冲三个马夫邪笑道,“名妓你们不配享用,这个凑合用用倒是合适。”
“狗日的王富秉,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刘齐天怒吼道,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他企图与这群人渣殊死一搏,却被一脚踢晕。
“我骂你便受着,打你也得忍着,区区一个县令之子,竟敢跟我王家公然作对,荒唐。”王富秉哼着歌,不屑地冷哼一声,背手扬长而去。
已是初春,那夜却寒冷彻骨。
等刘齐天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他从地上爬起,恍然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暗道不好,回身向门内冲去。他一路狂奔,被脚下沙土狠狠绊了一跤,大脑发昏,双手掌侧也是被蹭去一层皮,他极其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却被眼前所见震得呆在原地。
内屋屋门虚掩,一阵狂风撞开屋门,一女子赤身裸体仰倒在床,嫁衣被人撕破,扔在床边。她双目圆睁,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嘴巴大张,口中淤血顺着嘴角流至脖颈,她双手死死抓着床单,两腿蹬直,呈不屈之姿。
“阿、阿黄?”刘齐天爬到阿黄的身边,手贴着她冰冷的侧脸,她怒目圆睁,仿佛在呵责着凶手,诉说自己的委屈与不甘。他鼻头一酸,抱着她的尸体号啕大哭。
他忍气吞声低三下四这么
椿?日?
多年,从未真正抬起头来做人,如今好不容易遇到阿黄,他以为自己如获新生,谁料造化弄人,他又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恨,恨这命运,也恨自己,更恨那无端残害她的人。
“王富秉······”刘齐天反复念着这三个字,双目逐渐血红,表情狠厉,他覆住阿黄的双眼,让她得以瞑目。
“阿黄,我会帮你报仇的。”
“一定。”
三日后,刘齐天跪至衙门正中,竟成了虐待妻子的无良之人。而王富秉仗着家中势力,收买了那三个马夫。他一口咬定是刘齐天邀三人前去,而阿黄难受欺辱咬舌自尽,他便把罪名栽赃给了自己。
刘齐天难掩怒气,指着他破口大骂,“王富秉,你个混账!你□□我的妻子,反过头来污蔑我!我怎么可能这么对待阿黄,她可是我的妻子,她是我的妻子啊!”
堂内哄然,他此番行为仿佛恼羞成怒,一时间,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刘齐天自己。
“你方才说,王富秉与你素来不合,那我是不是能认为,你强迫那女子做些下流之事,那女子难以忍受,趁你送走此三人便咬舌自尽,你见其人已死,自知与自己难脱干系,便佯装毫不知情,把王富秉当成替罪羊,而自己则为妻子申冤,如此一来,便彻底洗清了自己的嫌疑,也能报复回去。”
刘齐天此时百口莫辩,只觉得有千万支箭射在心口处,他听到围观的百姓对他恶语相加,他看到眼前“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只觉得万分讽刺。
他指着王富秉骂道:“你!你买通了他们,你报复我!”衙役押住他,将他往堂外拖去,“好一个正大光明,好一个明镜高悬!你们欠我刘齐天一条人命,我迟早要还,迟早要还!” 他一路高喊,喊着自己的冤屈,喊着自己妻子枉死,喊着世道的不公,喊着难胜强权的无奈,喊着真凶的名字。
可这些血泪都被百姓的唾骂声所淹没。
于是在二十三年后,他选择在此,在这个曾毫不留情杀死他的地方,迎接他的新生。
“二十三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她凤冠霞帔的样子,真美,”刘齐天那张狰狞已久的面孔只是抽搐了几下,兴许是他已忘记如何去笑了,“阿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江破云望着中间空空如也的血圆,不禁有些奇怪,倘若叶闯不曾入局,依刘齐天所积攒的势力,启动这法阵不必等待二十三年之久,为何偏偏是今时今日。
“民间传说,这过世之人若还留有执念,便会回到自己死前最后一刻,跨过忘川重回阳间。可日子过去便过去,哪有重回人死之时的道理。但她告诉我,世态无非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而每人的轮回又不尽相同。阿黄活了二十三年,死于二十三年前的今日子时,这便是她的回归之时。”
“而今,我终于盼来了她归家的日子。等她回来,我便拥有了康健的体魄和这城中的大权,再没有什么人能欺负我们,我们将会白头偕老,执手相看这人间。”
子时来见 闯子:敢伤我老婆?你完蛋了……
“即便你有苦衷,但也是该死之人。”叶闯手握剑柄,眼中满是杀气。她听完他的故事,觉得这刘齐天是个可怜人,然其可恨之处罄竹难书,不能让人原谅。
刘齐天嗤笑一声,正要说什么,却猛地捂住口鼻咳嗽起来。他的指缝间溢出黑血,不过片刻,青紫色便从脖子一路延伸到下巴处,他呼吸急促,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你就不好奇,我为何拉你的江公子入局吗?”
“你以让断臂人恢复正常为由指使他杀掉我们,用我的身体来复活阿黄,用他的……”叶闯凝眉,迟疑地看向刘齐天,“来让你恢复正常?”
刘齐天戏谑地鼓了鼓掌,“不错。”
话音刚落,江破云只觉得眼前一黑,直接瘫倒在地,竟喷出一口脓血。
“江破云!”叶闯一个箭步冲去,托起他的手臂,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江破云安慰叶闯两句,两手勉强撑起上半身,肩肘处微微颤抖。
那血顺着他的嘴角滑下,滴落到地面,本极小的声响在她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滴一滴,如催命般让她慌了心神。
叶闯看到他因剧痛轻颤的睫毛,竟感觉自己呼吸都带着血,颤声道,“你疼不疼?”
江破云摇摇头,面色苍白地推开她,头向墙壁靠去,气若游丝道:“叶闯,借尸肉骨之术无法独自完成,刘齐天服下归魂,说明他是阵中之人,便不可能再启动一道阵法。”他抬眼,深深地看着她,仿佛在下一种重要的决定,“你把他杀掉,然后离开洛南,不要有片刻停留。听到了吗?”
叶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眼下她更在意江破云的性命。
“你杀了我,他也得给我陪葬。”
叶闯闻声抽剑飞身,不过眨眼工夫便落在刘齐天面前,长剑直指他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