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1 / 1)

杜孟不过花信之龄,没有应殊亭背后的家世,也没有季秦游刃有余的手段,但在政绩上,二人皆不如她。

皇帝看着她,却见她鬓角一缕白发,想起殿内老奸巨猾的狐狸们,若有杜孟一半的才能,她也不至于如此头疼。

“杜孟,朕觉得旁人不配决定你的生死。”

皇帝的话,传入内殿,她似乎改变主意。众人缄默,皆竖耳倾听。

“陛下,罪臣有罪,按律该当处死。”杜孟深深叩首,对年轻的皇帝添了几分钦佩。

皇帝望着虚空,今日是艳阳天,想起自己的老师,不免唏嘘:“当年也有人说自己的罪行罄竹难书,不惜自尽来成全朕。杜孟,朕给你机会,你自己给自己判处,是生是死,你自己决定。”

杜孟起身,眉眼英气,纵一身囚衣,不减气质。她笑了笑,“千言万语抵不上一条性命,臣确实误判,伤人性命,臣若来判处,当斩立决。”

殿内诸人倒吸一口冷气,这位杜大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陛下明显是想包庇,她怎么就想不开呢。

殿内廊下鸦雀无声,都在等着这场君臣对弈的后果。

“为何呢?”

“陛下,臣不忠不孝不仁,生而为女,无法赡养母亲,是不孝,愧对先帝恩德,是不忠,被人蒙蔽,误判人死,是不仁。臣这样的人,着实不配活着。”杜孟面色颓然,但依旧不改自己的决定。

皇帝终于看向她,而后手指着大殿,“那他们都不配活着。”

殿内诸人面面相觑,颜执安抿唇笑了笑。

皇帝倾身,与杜蒙拉近距离:“朕有一案,也想请杜大人来判。”

“陛下,请言。”杜孟惊讶。

皇帝唇角挂了笑,眸色澄澈,对杜孟时似乎如同小妹妹,她说:“若你乃是双生女,祖上规矩,双生不详,保大留小。而你很不顺,恰好是妹妹。逢仆人心善,将人丢了,被人捡到。”

“可对方在你几岁的时候死了,就此沦为乞丐。十一岁那年遇到了一位姐姐,她温柔、仁慈,给你衣食,授予你诗词。书中有黄金屋、颜如玉,她让你见识了书海浩瀚。”

“那人,便是你的姐姐。但你不知晓,后来十三岁年,她将你教导成合格的闺阁小姐,高高兴兴的领你回府,想让你认祖归宗。”

皇帝顿了顿,杜孟立即明白,这是前右相上官仪的身世,她追问:“陛下,后续呢?”

“你的父亲见到你,没有欢喜没有高兴,而是赐你一杯毒酒,逼着你喝下来。你喝吗?”皇帝眼神涣散,声音也低了下来。

喝吗?

杜孟双手握拳,“不喝。臣已死过一回,欠父母的也还清了。”

“但你还是喝了,喝了一半,被姐姐夺下,姐姐拼死将你救下来,将你藏起来,再不敢让父母发现。七日后,姐姐离开,让你代替姐姐的身份回家,成为明珠般的姑娘。她则背井离乡,东躲西藏,过上穷困潦倒的生活。”

“后来你争气、努力,位高权重,这时,姐姐死了,死于风寒,皆因无钱治病。你知晓后,心中愧疚,而这时,你的父亲挖了她的坟逼迫你为家族所用,试问,你该如何做?”

杜孟惊到浑身发麻,舌头打颤,皇帝弯唇笑了,“这时,你杀父杀母,成了天下最不孝的人。杜大人,你该如何判决?”

“臣、判不得。”杜孟弯腰,深深叩首,“如您方才所言,臣不配去判处。只有她自己可以判。”

“所以,她判自己死刑。”皇帝阖眸,一滴眼泪滑下,“杜孟,你可以死,死又如何?你既已犯错,该当补过,朕调你入刑部,给人洗清冤枉,将恶人绳之于法。这是朕的判决,当然,你可以秉持自己的判处,是生是死,你自己考虑考虑。”

“陛下!”杜孟深深叩拜,泣不成声,耳听到陛下开口:“死有何难,你活着赎罪,误判一条性命,你便用百条性命来还。你也可以懦弱选择自尽,随你选择。另外,朕给你旨意,随时可入宫见朕。”

杜孟跪地,痛哭不语,皇帝又说:“你母亲可在?”

“在家中。”

“送入家祠,永不可迈出家门,朕替你奉养,你的命是朕的,只效命于朕,如此,你可愿?”

皇帝的声音轻若春风,拂面而来,暖人身心,杜孟无法回答,殿内诸人不敢言语,右相一事,今日方知内情。

杀了她两回,最后不得已反击。

须臾后,秦逸领着杜孟退下,皇帝依旧未动,直到颜执安出殿,道:“陛下,用午膳了吗?”

“朕不想见到你。”皇帝阖眸,十分疲惫,恍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方才还是沉稳有余的皇帝,这么快又变成一身反骨的孩子,颜执安闻言,道:“臣让他们散了?”

“嗯。”

群臣散了,临走之前,不少人看向颜执安,心中起疑,但心中畏惧皇帝,不敢言语,匆匆退下。

左相复活一事,算是散开了。

皇帝没那么多心思去想这件事,早上起来得早,有些犯困,吩咐秦逸回寝殿。

原浮生定时捧了汤药过来,她扫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接过来,闭眼喝了。

“陛下换药了吗?”原浮生接过空碗。

今日一早,朝臣入殿,吵吵闹闹半日,哪里有时间去换药。

原浮生跟随皇帝入殿,先净手,转身见到颜执安进来,她看了一眼,皇帝困了,昏昏欲睡。

两人心照不宣地走到一起,女医上前帮忙,解开纱布,伤口已没有渗血,血肉鲜红,已没有腐烂之色,女医不及两人稳重,呼吸的声大了些,是放松的呼吸。

原浮生扫了一眼颜执安,“按住她。”

颜执安狐疑,但还是照做,上前握住病人的手,伤药撒下的瞬间,生生将人疼醒了。循齐忍不住睁开眼,乍见颜执安,蓦然安静下来,死死咬着牙,似乎不愿露怯。

循齐不去看她,朝里侧偏首,还是闭上了眼睛。

待她安定后,颜执安松开她,伸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地刮了刮,不出意料,惹来皇帝的一记眼刀,她淡淡地笑了。一笑间,风雪消融都不及她温热,让循齐生生地看傻了。

颜执安不知她的想法,转身看向原浮生,看向狰狞的伤口,眼色冷了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