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想起即使已经长成庞然大物,却还追逐着自己所忠诚的对象的黑色獒犬。
仿佛只要宁馥说一个“是”字,他就要露出被人踢了鼻子一样懊丧的神情来了。
宁馥淡淡一笑,“我不难过,也不伤心。只是想告诉你,有些话没有必要说明,有些题不必点透。你看,如果遇到有忌讳的人,或是碰见另有隐情的事,将你中清楚的事戳穿,可能会让气氛变得尴尬。”
她是山下人,她“嫁”在白马寨。
明知有人害她,她却不奔逃回家,不求家人的庇佑。
做这样的选择,要么是这女人太傻,要么便是这女人太危险。
聪明的人是不该把话说得这样清楚的。
可偏偏这华轩有带着一种精明之外的憨直,他也偏偏就把这件事点破了。
“你既然嫁给了我,我就是你丈夫,保护你也好,给你讨公道也罢,是我本分内的事情。”
宁馥:“……好。”她看了华轩几秒钟,似乎在重新评估他,又道:“夫妻一体,我既然给山寨招来了祸事,就绝不会坐视不管。”
“如果大当家信得过我,明天召集弟兄们,我有话说。”
华轩不再多问,只回了一个字,“好。”
*
第二天议事厅门口,两面大锣齐敲三下。
凡寨子有要事商议、有生死之决、有绝地之战,这两面大锣才会被敲响。
这锣,华轩他爷爷落草的时候就已经在了。据说是很古早的物件儿,真算起来,是能卖点儿钱的古董哩!曾经他们绑过一个县城的师爷做肉票,那师爷瞧见这两面锣还很是考究了一阵,说好似是古代战阵上用的。
后来他被家人赎走的时候还提出多出几块现大洋,让山匪们把这两面锣卖给他。
寨子里头大伙也不是不心动,但华轩没答应。
这是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能卖。
他总觉得这东西要是真卖了,从此白马寨的腰杆子不硬,脊梁骨不直。
老祖宗讲,忠勇,仁义,这东西说来也不值几个钱,但和这两面旧锣一样,不能丢,更不能卖。
师爷气得跳脚,直说这东西你们留着也没用啊,一群泥腿子土包子,知道“鸣金收兵”是什么意思吗?!敲这锣,那就是要收兵撤退哩!你们和人家打仗去,脚还没出门就鸣金收兵,不吉利得很!
师爷喷的满嘴唾沫星子,山匪一把抽出腰刀来,他人顿时就安静如鸡了。
不管吉不吉利,用习惯了,不过就是个听音报信的老物件罢了。
听见锣响,除去日常分了巡逻放哨站岗活计的山匪,其余人全都要到议事大厅来集合。
昨晚上“压寨夫人”一上来就露了一手,一宿的工夫,这事儿已经在山寨众人中流传开来,经了不知几人的口、几人的耳,总而言之,神秘感和新鲜感是在山匪们中间拉满了。
但谁也没预料到他们这么快就能在议事大厅再见到压寨夫人。
啥叫“压寨”?
这个“压”字,就相当于“镇”,镇山之宝的镇。
这样说山匪们或许还不能理解,但要把“压”字儿解释成“压箱底”的“压”,他们就能弄明白了。
这一山寨的男人,娶媳妇几乎等同于一种特权,娶漂亮媳妇更是。
而只有大当家的娶了媳妇成了家,这山寨似乎才真真正正地要接续下去,继续镇在这儿。他们这一群穷凶极恶,孤苦无依之人,在乱世之中,似乎才终于与无主的恶犬、流浪的孤狼有了微妙的区别。
不管这白马山寨算不算家、有没有个家的样子、配不配得上“家”这个字,总归活着有地方睡,死了有地方埋,有人记得你名姓。
压箱底的漂亮女人,怎么可能给他们这帮糙老爷们天天瞧见呢?
你们是没看见昨晚上大当家那副宝贝样子,谁多看两眼,都恨不得把人家眼珠子抠出来呢!
这话正说着,陆续踏入议事大厅的山匪们,就看见了他们大当家的宝贝疙瘩,正毫无顾忌、丝毫不害羞地站在大厅里头呢!
她穿一身夹袄,正是从山下捡上来的时候穿的那一身,上头的血污已经洗干净了,那料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的大小姐才穿得起!瞧那银缎面的印花!瞧那袖口恰到好处的飞针!
瞧那一张漂亮脸蛋,那嫩生生细摇摇的一把腰!
不是说……那些念过书的大家小姐不是都害羞得紧吗?!
想象中压寨夫人被他们那大咧咧的目光吓得羞红了脸、手足无措往大当家身后躲的情景压根没出现,这让心中暗搓搓生出期待的众匪们不由得大失所望。
那满脸胡茬子的山匪自诩是昨晚走了大运,和压寨夫人近距离接触过的,这一晚上,夫人那脸上的皮子有多么细嫩、手指头如何如何像春葱那般纤长、黑亮的头发是怎么“呼啦”一下子披散下来还带着教人脑袋发晕的香味……这些已经被他绘声绘色地给不下二十个人讲过了。
他带着一种沾沾自喜的优越感,悄悄对其他失望的山匪道:“咳!你们这些货知道什么?!人家读的书,那是新书!所以人家也是新式儿的大小姐”
胡茬子顿了顿,补充道:“现在那就是新式的压寨夫人!”
新夫人不怕羞,好,甚好!
昨天晚上才是新婚,那肯定得缠股糖一样黏着她男人哪!
那个词,那个词叫……如胶似……似什么来着?
反正就是离不开人咯!
然而众匪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新式压寨夫人”的特殊风情、好好把平生搜罗的黄段子黄笑话都套用一遍,便听在最上头的大当家华轩清了清嗓子,“来人,给夫人加个座。”
众匪一时间竟都没反应过来。
两个小喽啰几乎是下意识地执行了大当家的命令,从旁搬出一把半新不旧的圈椅,然后便站在一旁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