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融的神情有些迷失,他低声喃喃:“但你已经原谅我。”
“我没有原谅你。”
留昭很少原谅任何人,他只是不去想那么多,很多时候,事情复杂到无法理清的程度,于是他记住一点教训,然后将一些事搁置一旁。
在那根戒尺抽到他背上之前,崔融从来没有主动伤害过他。
他会载他去买汽水,帮他摘花园里够不到的月季,崔月隐和沈弥都不在家时,他会照看留昭的起居,每晚睡前敲门进来看他。
留昭对他有过依恋和崇拜,但崔融也总是让他觉得羞耻、被评判。
被众人簇拥着的少年冷漠地路过他,舞会中、人群中的焦点,家庭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角色,总是完美无缺的继承人。
留昭记得刚去理博的时候,第一天几乎就人人都知道了他和崔融的关系,每个人都想在他身上寻找崔融的影子,不够像他变成了一种缺陷。留昭有时走在教室的走廊上,看见自己在窗户上的倒影,会有一种罪恶的欣喜,他没有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样,变得更像崔融,他仍然有一张自己的脸。
尽管他们的一切都如此不同,但崔融却又和他分享着同一个视角,家族中若即若离的母亲,阴影般无处不在的父亲,深潭一样寂静的别墅,春夏秋冬无声地轮换,家具上会出现划痕,花园的角落偶尔有窃窃私语。
他们生活在其中,对笼罩着、蔓延在这里的权力触手装作视而不见。
所有发生在这里的,那些幽深曲折的心事留昭只能对一个人诉说。
最终一定是所有人都离开,包括被母亲所偏爱的小儿子,只有他们留在这里,见证这座庄园的荒芜,家族的命运,就像一部拉美文学的结局。
沈弥和崔循离开的那天傍晚,留昭是如此信赖他,深深感受到他们之间血缘和命运的连结,但崔融却有着那样的念头。
刚刚淋湿了一点的头发还贴在脸颊上,留昭终于从玄关走出,穿过客厅向房间走去,经过崔融身边时,留昭看见他颧骨下方两道细微的划伤,沁着一点点血珠。
之前让他忍不住跑去病房看望崔融的那种心情又一次袭来。
留昭停下脚步:“我想过要当你是哥哥,但你那时候却只想着欺骗我。”
“我当不了你的兄长,那对我来说远远不够。”
崔月隐也说过类似的话,这让留昭更加觉得他们都鬼话连篇,他忍不住说:“你现在这样,也当不了崔家的孩子了,你拿来引诱我的那栋别墅和你的身份都已经不存在。”
“你说得很对。”崔融抬头看向他,安静地问:“小昭,现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你想要的吗?”
“……你应该只作为兄长来爱我。”
“好。”
留昭微微一怔,他低下头靠近崔融,有些怀疑地说:“那你来吻我一下。”
崔融微微偏头,避开他的嘴唇,一个纯洁的吻落在少年的脸颊上,他的目光久久落在留昭脸上,留昭手背上的汗毛竖起,脸颊慢慢变得通红。
崔融理当通过了“考验”,但是却又哪里都不对。
他攥紧拳头,几乎想要给崔融一拳。
“黎茂生在哪里?”
崔融向后靠了半寸,他低头抚平西裤上的褶皱,才说:“他在伦敦接受ICPO经济犯罪部门的调查,暂时被限制出境。”
留昭有些不安地皱了下眉:“你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崔融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如果你是担心要同时在床上陪两个男人睡觉不会有这种事。”
“你刚刚答应了我什么!”
崔融牵住他气得发抖的手指:“作为兄长,我只是告诉你,黎茂生并不适合你,他或许有些浅薄的爱,但他根本不了解你。”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你识趣的话就走远一点。”
崔融离开后不久,女佣从外面采购回来,有些惊讶地问他怎么淋湿了,去拿了毛巾给他,又问要不要喝姜汤。
留昭坐在沙发上摆弄那些植物,他胡乱回应了一声,心里的怒火和懊悔还没有消退下去。
晚上,黎茂生身边的一个人来拜访他。
“二少,我听说崔大少爷今天回港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来见你?”
留昭点了点头,徐成递给他一张名片,说:“他不应该这么早从法国回来,如果你在这里住得不舒服,随时可以联系我。”
“黎茂生和崔融的约定是什么?”
“在生哥回来之前,崔融会照顾好你的安全,在此期间他不能和乔瑜解除婚约,依然要作为未婚夫妻相处。”
留昭很惊讶:“他和乔瑜订婚了?”
“二少不知道?前几个星期报纸上到处都是。”徐成说完又拿出一个手提箱,打开放在留昭面前,一把手枪和几个弹夹。
“生哥托我带给您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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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昭见到康奈莉亚时,她牵着两条新买的小狗。
他想起当时在伦敦的晨露集市里见到她时,她也牵着一条小狗,波拉莫挟持着女孩,让她湿淋淋地出现在切尔西那栋别墅的门阶上,之后他们还没有谈起过那场仓促结束的绑架。
“那个缅甸人他是在哪里找到你的?你身边的人受伤了吗?”
康奈莉亚露出了一个有点茫然的表情,说:“在博物馆,小狗在寄养处,希望有人能捡到它。”
她没有提起其他人。
吃完早餐,她礼貌地吻了一下留昭的脸颊跟他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