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晚膳，小丫头们将席面撤了下去，阿棋姑姑看着人摆上了点心果子。
大长公主拉着楚明熙在廊下略散几步，权当消食了。
“杰武走后，明钰的状态一直很不好。年少夫妻，乍然分离，这一别，竟是天人永隔，任是谁都受不了。你回来了也好，多去陪陪她。”大长公主温婉的道。
楚明熙点头应下。
婆媳两个又散了会，楚明熙道：“方才儿去南苑给老封君请安，见着老封君的气色……仿佛不大好。”
“嗯。”大长公主玉立在廊下，望着远处融融的月色，略有些烦闷的道，“杰武也是她的亲孙子，养到那么大，说没了就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哪能不伤心呢。那之后老封君也病了一场。大将军受困于雁岭，我们本是要瞒着她的，可是……”
她的话音微顿，终是挺直了背脊，淡淡的，续了下去：“可是从承先发回战报至今，已有好些时日，战事瞬息万变，有些事，总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母亲……”楚明熙不由得收紧手心，握了下大长公主的手臂。
大长公主在她手背上安抚的拍了拍，微微一笑，带着皇家睥睨的尊贵和气魄：“我魏家男儿，顶天立地，为国为民，又何惧马革裹尸！今日大将军如是，杰武如是，将来，清辰亦如是。”
玉禾院主院前的长廊下，一盏盏挑起的灯笼铺下一层橘黄色的暖光，大长公主长身玉立在这柔和的光芒里，镇定从容，无畏无惧。
楚明熙退开两步，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儿媳，谨遵母亲大人教诲。”
从玉禾院出来，天边月色如钩，将庭院里花草树顶上一点残雪映衬出淡白的光泽。
楚明熙让魏清辰先回思华堂，自己带了薏宁，要往竹风苑去看看明钰。
“一会若是说得太晚，我便留在竹风苑陪明钰。你不用等我。”楚明熙站在高盏灯下，略仰着头，望着魏清辰。
魏清辰的表情拧了下，有些不情愿，可她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夜里凉，你自个儿经心些。”
一面说，一面却又不走，眼神只是粘在楚明熙的身上，一刻都不舍得放松似的。
丫头婆子们都提着灯笼跟在后头，隔着一小段距离，不至于扰了主子们的说话。
楚明熙垂眸一笑，伸出手，在魏清辰带着薄茧的手心里，轻握了下。
魏清辰的心安静下来，也抿着唇，笑了笑。
尚未到戌时正，竹风苑的院门已紧闭了起来。薏宁上前拍了拍门，好一会，才有个小丫头过来，“吱呀”一声，将门打开。
见到是世子妃亲自到访，小丫头还喜得眼睛都亮了。不怪她，这阵子以来她们小院都暮霭沉沉的，连带着伺候的下人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明钰睡下了吗？”楚明熙款步进来。
“想是还没有。主屋里亮着灯呢。”小丫头怪聪明的，给少夫人请了安，引着她们向里走。
楚明钰确实还没睡，可她又在…………
抄经书！
颂佳都看麻木了，天天心疼她天天劝不住。
而且三少奶奶的性子好像和从前完全转了一道，诸事都不在心上，没有喜欢的，也没有不喜欢的，小厨房送什么来就吃什么，颂佳甚至怀疑她若不提醒，三少奶奶连饭都可以不吃。
庭前花开花落又一季，天边云卷云舒又一天，《地藏菩萨本愿经》都集了好几卷，可三少奶奶，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
颂佳有时候甚至在心里偷偷埋怨过大少奶奶，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来劝一劝，任由三少奶奶在这萧索的冬季里，逐渐的枯萎了花季。
明明她们曾经……彼此那么珍惜过。
“明钰。”楚明熙在门前站了一刹，才走进了屋里。
楚明钰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她姐姐正笑笑的望着她。
“姐姐。”她搁下笔，起身走过去，“你回来了啊。”
走到近前，楚明熙毫不掩饰的打量了她一会，妹妹一身素色衣衫，在这冬日里略显单薄，发鬓上连一件首饰都没有。
她在自苦。
楚明熙薄了薄她削尖的下巴。这个傻孩子。
姐妹两个挽手走到软榻前，坐着说说话，楚明熙没有开口宽慰她，楚明钰也不想说。过了会，奶娘抱着安哥儿来给世子妃请安，楚明熙接过来抱在怀里，眼里带了真诚欢喜的笑意。
“安哥儿。”楚明熙抱着他拍哄，安哥儿呼噜噜的，吹出一个小泡泡。
楚明钰看着她姐姐的眼睛都弯了起来，也不禁笑了笑。
姐姐的性子向来冷清，真难得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
“魏安时。”楚明熙柔软了声音，又叫了他的大名。安哥儿挥舞着小手手，很给面子的哼唧了一声：“咿呀呀~~~”
“哈哈哈。。”一旁的奶娘和丫鬟们都看得开心，竹风苑里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楚明熙逗了一会小崽子，将安哥儿交回给奶娘，忽然歪着脑袋瞧着妹妹，颇为认真的道：“说起来……”
“嗯？”楚明钰想着姐姐大约要说正经事了，于是下意识的，敛了笑，神情也寡淡了几分。
“说起来，我去祁州前曾你和商量过，安哥儿该叫我姨母呢，还是婶娘呢？”楚明熙的眸光里带了觑笑，“妹妹可想好了吗？”
“姐姐！！”楚明钰和她自小一块儿长大，此时一看她神情便明白，刚才那认真模样都是在耍自己呢！顿时又气又恼，张牙舞爪的恨不得给姐姐挠一爪子！
楚明熙弯着眼睛笑，任她扑过来，在自己脸上轻掐一把，一壁又伸出手，将她肩膀轻轻搂住了。
“我还是喜欢看你这个样子呢。淘气又顽皮，是我楚家二小姐无疑。”她在妹妹耳边笑着说道。
“你欺负人！”楚明钰埋怨着，脸蛋却压进了姐姐的颈窝里，嗓音里，也漫上了哭腔。
下人们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的退出去了，屋舍里一时静默，只余着灯烛发出偶尔的哔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