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栗不肯回家,他眼疾手快地钻进狭窄病床的白色被褥里去,蛄蛹片刻,气喘吁吁地弹出一个白软的脑袋。

李检只好妥协,他掀开被子躺在严栗的一侧,用一条长臂轻轻揽住儿子软乎乎的身体。李检心里有点发软,他想起来上次和严栗睡在一起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

“爸爸,”严栗有点费劲儿地在被子里转身,蹭到李检的怀抱里去,因为夜晚而放轻声音让他有种鬼鬼祟祟的可爱。

李检将手掌贴在严栗发热的后脊上,配合地问他有什么事。

严栗软乎乎的脸颊肉蹭在李检心窝的位置,热乎乎的一团。

在黑暗中,李检听到他很小声地问:“你会没事的,对吗?”

李检愣了一下,低低笑起来,揉着他很小的耳垂:“爸爸会没事的。”

严栗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他说:“爸爸我爱你哦。”

李检低头吻在他柔软的发丝上,说:“爸爸也爱栗子。”

严栗说:“爸爸晚安。”

李检对他道:“宝贝晚安。”

严栗呼呼地睡了过去,李检想到明早很早会有医生来推他进手术室,可能会把刚睡醒的严栗吓到,还是让人在晚一点的时候把严栗抱回家里去了。

深夜的医院其实并不安静,但李检的病房在私人休息室,因此才变得寂静。

但其实他更想要到普通的病房去,有人陪伴才不会在此刻显得空前孤单。

在胃镜切实到来前,李检发现他有些慌乱,开始思考如果真的发现他的胃壁生长着不速之客,或哪里出现病灶要如何是好。

过度焦虑带来的overthinking实在不是李检的作风。

他发现自己正在错轨,李检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切都是他从高强度的工作猛然抽离后才一一应验。

人是需要诉说爱与感受爱的。

李检想到入睡前同严栗的对话,突然明白过来,致使他感到空虚的根源,其实早在选择严?汌后便开始扎根。

李检在漫长地检索过记忆后,发现他似乎从来没有对严?汌说过看似可以轻易脱口的三个字,严?汌也已经很久没有对他认真地讲述答案。

但李检说不出口,他可以对李赢说我爱你,可以对严栗说我爱你,可以对jenny说我爱你,可以对任何一个人或物轻而易举地开口,除了严?汌。

他找不到合适的契机,也没有最佳的场合。

在某种程度而言,李检完全符合老一辈人面对爱情时保守且死板维持沉默内敛的一切特征,而严?汌又好像完全无法共情他面对爱人时反而难以启齿的感情。

他们两个好像总在赌气,有一口谁也看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横亘在他们之间。

李检不知道那是什么,严?汌也不知道,但那东西永远存在,他们经历过的东西在生与死的交界,就注定不会寻常。

失眠的夜晚适合胡思乱想与某一方因冲动而产生的退让。

李检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给严?汌发出一条短信

【忙完了吗】

如果严?汌足够了解李检,就应该知道这是李检反复挣扎后发出脆弱求助的讯号。

但一直到手机荧幕熄灭、第二次被按亮、再次熄灭,李检都没有等到回复。

或许严?汌还是很忙。

李检自欺欺人地想,他不可能指望反社会人格来共情普通人的脆弱情绪。

这对他或严?汌任何一个人而言,都不是一件算得上公平的事情,毕竟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李检把手机放回桌子,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子里去,带着逃避的情绪尝试入睡。

但他睡不着,病床发出吱呀的轻响,黑暗中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映出李检浅色的眼瞳,睫毛浓密的阴影被灯光映在眼睑上,瞳孔中反射出的消息还停留在二十分钟前发自李检的四个字

【忙完了吗】。

灯光再次熄灭了。

李检的眼睛还睁着,睁到足够久的时候,才轻轻眨动了一下。

门外有放轻的脚步声响起来。

李检觉得应该是查房的护士,他没有在意。

脚步声在床头停下,没有开灯。

停了足够久的时间,李检听出熟悉的呼吸,才愣了愣,还没起身的时候,严?汌先一步走到床前来,在黑暗中压下高大身躯,他温热的气息随时贴上李检的脸颊,夹带有潮湿的水汽与略显急促的喘息。

“下雨了吗?”李检问。

病房里的窗户密封地很好,他丝毫没有听到下雨的声音。

“嗯,”严?汌在他脸颊上轻轻亲吻,随后用手擦掉李检眼角的泪珠,也可能是从他发丝上滴落的雨滴,“下得不小,路上有点堵。”就来晚了。

李检转过身来,摸到严?汌完全湿透的外套和头发,从床上坐起来,脱下身上的衣服给他擦干:“怎么湿成这样?”

严?汌把滴水的外衣脱掉,任由他擦着头发,坐到对两个成年男人来说异常拥挤的单人床上去,把李检抱在怀里:“太堵了,我就跑来了。”

辰昇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他不可能完全靠脚赶路。

李检给他擦脸的手顿了一下,反应过来,有点哭笑不得地问:“你不会把车丢马路上了吧。”

严?汌“唔”了一声,含糊地回答:“不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