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他来广州了,是我……是我……”
那个顶着半黑不黄鸟窝头、总让人恨铁不成钢的弟弟,以后都不会在余晖滑进屋子的时候走进他的屋子,问他一声“哥,今晚整哪样”。
陈山野遇到许多事情都能扛下来,但这次他是扛不住了。
裂痕越来越大,碎石越来越多,雨越下越大。
阮玫清楚陈山野的性格,能往自己身上揽的事他就不会往外推卸,这是陈山野发光发亮的优点,也是他致命的缺点。
无论钟芒是因为什么而死,陈山野都会归结于是他没看好钟芒,是他没及时发现他的不对,是他拉不住钟芒。
她用尽全力,想拨开陈山野牢牢锢住自己脑袋、像粗长藤蔓一样的手臂。
可陈山野肌肉绷得极紧不让她拉开,任由她的指甲在他鼓起的手臂上刮出一道道白痕。
“山野、陈山野!你……你松开,你看看我……”膝盖处的布料被污水浸湿,两颊的泪珠断了弦地往下蹦,阮玫哀求着,继续掰着陈山野的手臂。
“你不要看我,我好丑,又没用……”
男人崩溃的时候也像个小娃娃。
两只满身伤痕的小兽又一次在这会吃人的城市里互舔着渗血发脓的伤口,最终陈山野卸了力,阮玫拨开他遮住脸的手臂,捧起他憋得通红的脸。
陈山野额头太阳穴都鼓起青筋,黑长的上下睫毛挂着水汽,鼻翼一张一翕,那对黑眸是被吞噬去光芒的黑色月亮,坠进血海里。
他就是哭,也不见眼泪。
阮玫用拇指指腹从他的眼角抚至脸颊,再到下巴,帮他抹去隐形的泪水,仰起头在他发颤的嘴唇上轻啄着。
她压着他的后脑勺,让两片额头相抵,轻声细语却认真坚定:“你可以哭,你可以发泄,但陈山野,这不是你的错。”
她用力把湿漉漉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脖处,就用这么别扭的姿势紧紧拥着陈山野,自己却哭得比他还凶,眼泪一颗颗掉进他乌黑的短发里。
急诊大门开了关关了开,身后不时有急促慌张的脚步声和担架床滚轮碾过的声音响起,在这个每日都有生命来来去去的地方,没人有空留意隐在昏暗里的一对人有多么悲伤。
阮玫膝盖跪得发疼,小腿也发麻,肩膀上的布料悄悄地湿了,她依然挺直了腰杆扛住陈山野往下坠的重量。
不知过了多久,雨水留在马路上的痕迹渐干,树叶不再滴落残存水滴,遥远的东边天空慢慢亮了起来,路灯闪了一下后熄灭,安安静静地退下夜晚的舞台。
阮玫眨着哭得红肿的眼睛,看那灰蒙蒙的天,拍了拍已经冷静下来的陈山野,哑着声开口。
“陈山野,天亮了。”
?Night.67
车来车往的马路是一条不会因为少了一颗石头就停下来的河流。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城市这个钢铁城堡日以继夜地,呼哧呼哧地运转着庞大身体里头的每一个或大或小的齿轮。
在多个繁华综合体商场中间夹缝生存的居民小区里有着数不尽的咖啡店和楼上铺,临街的霓虹灯牌从下午就开始点亮,桃粉色的灯管勾勒出一只抛媚眼的长耳兔,骚里骚气地向路人送出飞吻。
tony 看着镜里女孩的火红卷发,手指捻起发尾像花瓣般在指尖搓揉,不满地嘟起厚唇:“你确定好了?”
阮玫点点头:“是啊,来吧,以后还有机会可以染回来的。”
“是谁让你甘心做回乖巧清纯小白兔啊?”tony 纵有不甘,也只能打了个响指让工作室助手准备一下黑色染膏。
“不是甘不甘心的问题,只是有一个场合,我顶着一头红头发去,不太合适。”
“那你可以戴假发嘛,染黑了要重新养一段时间头发,才能再漂了哦。”
不是每个亚洲人都适合火焰一般的发色,tony 对阮玫一头红发情有独钟,他做造型向来看的是每个人整体的感觉,不是一味地将时尚流行的元素全堆叠在人身上,而阮玫就是那个天生适合火红发色的人。
“天气多热啊,我发量又多,戴假发太丑了。”阮玫看 tony 老师满脸不情愿,扯起嘴角笑笑,“哎哟,等过一段时间,你想往我头上倒什么颜色就倒什么颜色,我当你的实验小白鼠,好吗?别不开心啊,宝贝。”
“好啦,知道啦。”
染黑又拉直,阮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像刚进入大学时的那副青涩模样。
阮玫告别 tony,驱车前往高铁南站,钟芒奶奶和陈山野父亲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站,她在的地方和陈山野所在地分别在城市两端,她就不专门兜远路过去接他了,陈山野自己坐地铁过去。
火焰燃烧了太多年突然被熄灭,阮玫有些不习惯,停红灯的时候总拿手机前置镜头当镜子照。
在停车场停好车,阮玫接到陈山野电话,说他已经在出站口等着了。
隔着老远她就瞧见站在落日余晖里的陈山野,快要与橘黄橙红融为一体。
阮玫晃着一头黑发从看着手机的男人面前走过,见陈山野没反应,便折返再走过一次,还咳了一声。
居然还没反应,阮玫噘着嘴,大跨一步来到他面前抬头盯着他。
陈山野眼皮微微抬起扫了一眼,一时没对上姑娘的脸,只看了黑又直的头发,想着怎么又是个搭讪的,不耐地“啧”了一声想往后退。
脚跟抬起,他才察觉到异样。
“你搞嘛?怎么把头发……”陈山野睁大眼,难以置信得连话都没说完。
“嗯,红头发太久了嘛,换一下心情。”阮玫看男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心中对自己的新发型顿时没了几分信心,又摸出手机照着自己,皱眉问,“是不是很奇怪啊?现在看上去好像高中生,是不是太装嫩了一点?”
陈山野伸手绕了一束黑发在掌心,手指从她脸颊边往下滑到发梢,柔顺的乌丝在空中根根飘散:“不会,好看的,和你身份证上的相片很像。”
他自然知道阮玫不可能仅仅因为换心情才去做头发。
明天是钟芒的告别式,之后他们要开车送钟芒骨灰回老家下葬,阮玫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是黑衣黑裤的打扮,他没想过她竟然连头发也去染黑了。
陈山野将发丝顺到她耳后:“你怎么样都好看,但宝啊,你不需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