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盒般的公车摇晃过大半个城市,到站播报是普通话和粤语轮播。阮玫头靠在陈山野肩膀上,眼里流逝而过的城市由肉桂色,一点点渐变到紫蓝色。
一人一只的耳机里有纯粹美好的歌声,叠加着干净的木吉他声:“学过遇到上帝亦不下跪,学过做个时代欣赏的女仔《玫瑰奴隶》@林二汶……”
阮玫拿出手机按亮屏幕,指给陈山野看:“这首歌是我的店名哦。”
下车后两人往村子大牌坊走,陈山野问:“你以前来过这儿吗?”
“这边没有……”阮玫“啊”了一声,“诶,我没跟你说过是吧?我还没毕业之前,工作室是租在城中村里的,不过不是你这里,是一个目前已经被拆迁的村子。”
“没听你说起过呢。”
“嗯,租了有一两年吧,毕竟货物不能全堆在宿舍里,等到毕业后我才搬到市区,都是工作室模式,里头堆满货架和货的。最后就是现在那儿了,这才算是真正有了一家店。”
说着话的时候两人已经拐进棠下村。
窄长的道路望不到尽头,霓虹灯在夜色里闪烁,像极了夏天里绽放在遥遠夜空中的烟火,飞快升空燃烧,又飞快凋零。
他们约在一家砂锅粥店里,两人到的时候钟芒已经坐下了,入乡随俗地涮着碗,热水在他指尖滴落。
陈山野给两人介绍了对方,钟芒一口一句“嫂子”叫得欢快,阮玫也跟他聊了几句当时在奶奶家的事。
说起陈山野最近的杂酱肉帽副业好得不得了,钟芒也开心,说现在抖音上的红人们都给很多这种自家产的商品做推广,让陈山野可以考虑看看找人带货。
“现在就你嫂子一个人发货,我只有休息天才能帮她,要不你白天有空的话就过来帮忙?”陈山野提议。
钟芒差点被滚烫的茶水烫了喉,哈着气问:“我?我可以吗?”
阮玫笑笑:“可以啊,打包的事很简单,我会出工资给你的。”
钟芒兴奋道:“好啊,没问题的!”
结账的时候陈山野争不过钟芒,走出饭店陈山野抛了根烟给他:“最近我没回来这边,你一切还好吗?”
“还可以吧,还是老样子。”钟芒咬住烟。
陈山野见阮玫衔了根自己的爆珠,转过身先给她点起,再给自己和钟芒点燃:“那就好,最近雨天多,你开车的时候小心一些。”
“好。”钟芒扯起嘴角笑笑。
阮玫站在陈山野身后看了钟芒一眼,愣住。
从男人嘴角呼出了凝固成团的烟雾,饭馆红底黄字的霓虹灯牌把雾气染上了浑浊的颜色,钟芒年轻却有些苍白的脸漂浮在雾气后面。
朦胧模糊,明灭不清。
像幽灵一样。
?Night.63
黄鸣彦觉得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有千斤重,快要把他压入无底深渊。
“你是个聪明人,注册公司的事情抓紧一点,知道吗?这件事只要顺顺利利完成,你在我们这边欠下的赌债就一笔清了,这个‘业务’好好搞,之后的好处少不了你的。”
重重的巴掌从黄鸣彦的脊梁骨上落下,他被拍得发疼,却还是要挤出笑容,对刚刚跟他说话的男人答了一声:“叻哥,我知道了。”
黄鸣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走到这样的境地。
七月份股市大好的时候他抓住时机赚了点钱,便先还了十万给阮玫,剩下的继续丢进一片红的大海里。
他想着,再来几个涨停,很快就能把剩下的欠款都还给她。
然后他才能重新追求她。
只不过当手上有了点闲钱,黄鸣彦的手又痒了起来,疫情期间过一趟澳门太难,最近几个赌友都在地下赌场玩,他观望了一段时间,终于自己也下场玩,想赚多一些本金投进股市里。
可这一玩又把自己玩进去了,钱没赚到,反倒欠下了赌场一笔,更惨的是股票也被套牢了。
赌场的话事人是叻哥,不知从哪里得知黄鸣彦之前是开财税公司的,专门帮人注册公司和代理税务,便架着他来见瞎子。
瞎子需要洗掉那些从各个渠道得来的脏兮兮的钱,空壳公司是其中一条管道。
偌大的办公室冷如冰窟,冷气从四面八方钻进黄鸣彦的衣服里,贴在他身上久久不退开,镜片下的视线像蜉蝣般飘忽游移,他始终不敢望向红木大班桌后的男人。
即使那男人是背对他坐着的,黄鸣彦只能瞧见露在老板椅皮椅背上的半截后脑勺,和不时听见“double kill”之类的游戏音效,但他还是没敢看着那一处。
懒懒的声音夹在吵杂的游戏音乐中传来:“你走吧,别阻住我玩游戏。”
“好、好的,谢谢瞎子哥……”黄鸣彦鞠了个躬,抬起脚的时候才发现小腿像灌了铅。
叻哥手还搭在他背上,看似揽着他,实则攥着他的衣服往外推。
这里是瞎子手里其中一家高级会所,走廊里灯光昏暗迷离,黄鸣彦低着头,那个叻哥还在他身边唠叨着什么,他没听进去,耳朵灌了水似的。
这条走廊就像蟒蛇的肚子,每一步都像踩在虚无缥缈的云雾里,头脑和心脏却越来越沉。
这时黄鸣彦听到另外一组凌乱的脚步声迎面走来,他微微抬起头,对面走过来三个男人,准确来说中间被钳着架住的男人是被推着走的,脚步比他的还要漂浮。
黄鸣彦收回视线,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叻哥。”对面的男人先打了声招呼。
“嗯,这人干嘛了?”
“搬运工,说他不想做了,带过来跟剃刀哥说一声。”
叻哥嗤笑了一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那么容易?剃刀在里面,瞎子今天也在。”